半生繁华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朵花，那我的这朵就绽放得比较充分，且它在蓓蕾期，也包得十分饱满。 我出生在一个半职半农家庭，俗称“半家户”，父亲是一位公职人员，母亲是一位农民，可她却从未干过一天农活。这还是其次，关键是她分不清骡子和马就有点惹人笑了，而那时亲戚们来家又总是动不动要提起这件事，于是一个个脸上立时都浸满了笑意，有的则干脆笑出了声。 家里气氛变得异常热烈，母亲则赧然以对。无疑，他们全都是当作笑话来讲的，说母亲指着一头大腹便便的骡子问他们道：“这匹马是不是要生了？” 其实是母亲在问的当时压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骡子这种奇怪的动物，更不知道它竟然不会生育，之后亲戚们为了逗她，额外之余还要故意加上驴骡和马骡之间的区别，母亲则越发只剩懵懂发笑了。 然而这样的笑话他们从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讲，父亲有点一本正经，不过在我眼里，总感觉母亲要比他严肃。当然，这或许仅是我的个人观点，哥哥就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母亲明显和蔼得多。他没有明说，是我猜的，但不管怎样，有一点我俩是共同的，谁都免不了的，那就是均挨揍。 哥哥挨揍时懂得跑，我却就那样直僵僵地站着，仿佛专等着这一刻降临似的。事实上这是一种无声的抗拒，只可惜无人能懂，反倒都怪我倔强。倔也是真倔，可我更能隐忍，遭误会从不为自己辩解，因此误会始终在那里，直到有一天它自己显露、消解。彼时父母咕咕哝哝，我则沉默着一言不发，他们从不道歉，只是互相埋怨。 这其实就等于道歉了，而我也接受这样的道歉。 我生活的村子有座山丘，就在村南，山丘上一到夏季就长满了绿草，绿草间有我喜爱的东西，例如臭葱和沙葱，我会把它们挖出来放在嘴里嚼，只为了那股辣辣的味道，非常特别。但这些东西毕竟稀少，只偶尔才能碰到，还得在我费尽心思找寻之后，所以它们远解不了我的渴望。 实际上尽可以再往远了走一点，譬如山后头，可那里有坟墓，因此我往往止步于山顶。我能看到坟墓再往下那成片成片的绿油油的麦田，分着垄一直向前面一座山坡延伸，并且翻过那座山坡隐没不见。但那已经出村了，也正是在那个位置，隔开公路，在右侧，即村口，分布着十几户人家，其中就有我们语文老师在里头。 他是**个为我讲故事的人，尽管是在课堂上，同时也是为全班同学，我却终生难忘，也终生心怀感激。他讲的是南京长江大桥的事，说大桥刚建成时，因担心敌特分子搞破坏，每日都有解放军战士在上边巡逻。这一日，当一位战士正在执勤时，只见一妇女急匆匆朝他走去，到了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怀里的包裹塞与他，并且一边塞一边言称急着上厕所，让帮忙照看一下孩子。然而这妇女却自此一去不归。解放军战士抱着包袱等了一会儿，随即起了疑心，待打开包裹检查时，竟赫然发现里边躺着的是一枚炸弹！ 故事的结局如何，无人知晓，因为这时碰巧下课铃声响了。 这就是那时的我们，老师不讲，无人敢问，而且同学间也互不讨论，于是它成了一个永久的谜。 语文老师的家我去过几回，他的大女儿与我同学，她非常健康，红红的脸蛋如苹果一般，透着十足的乡野气息，然而她却很少与我们一道外出玩耍，因为她有很多家务要做。她家种着地，也养着羊，她的母亲像只陀螺一样忙着，她则负责照看下面的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弟弟身体不太好，所以她也不能将他带出门。 说起来语文老师居住的地方要比我们当村人家的好，左边一大片树林，树木挺直，想必是杨树，而这些树除了在树下形成浅浅的荫翳外，也让阳光透过树叶罅隙照进去，使得地面上总跳跃着许多亮斑，星星点点的，烘托出了那片区域的宁静和美好。不过总体来说，这片树林代表的是一股清凉，且这股清凉始终深入我心，并延续至今。 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