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河传/翎春君

皇上赐了我一碗避子汤，前朝、后宫加起来泱泱一百多人，瞧着我 喝下去，才舒了一口气。 毕竟，皇后娘娘是当年的羲河公主，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 我是他姑姑。 我还当过北国的营妓。 十六岁之前，我的生活就像是一场梦，不是我的梦，是千万南胥子 民的一场梦。 那辰光，世道乱，高祖打下的天下，一点一点被历代祖宗败了个干 净，*后到祖父手里， 已经是个偏安一隅的小朝廷，那些旧时煊赫，都 成了笑话。 可越是这样，越是醉生梦死。祖父有十八个妃子，贵族们吃人奶喂 大的小猪，漂亮的白孔雀栖息在宫室的*高处，冷眼瞧着那些街道上的 饿殍与乞丐。 他们在绝望之中等待，等待着北乾的铁蹄踏过来，把这场梦踏碎了。 我就出生在这时候。 我出生那一晚，太子，也就是我父亲，被北乾将军斩于马下，南胥 痛失城池和储君，也失去了*后反抗的骨气，祖父派了使臣颤巍巍地去 和谈，而母亲歇斯底里地哭泣后，从血泊之中升起，变成了天上的星辰。 宫室里乱作一团，只有八岁的哥哥笨拙地把我抱在怀里。 “羲河，不要哭。” 祖父很纵容我，他生了八字眉，笑起来总是愁眉苦脸的，把我抱在 膝盖上给我讲旧时帝王将相如何威风，他说：“朕老了，没人爱听我讲 话，只有羲河啊。”哥哥就怯生生地在边上提醒：“爷爷，羲河早睡着了。” 他一愣，瞧着我的睡相又笑了，道：“睡着了好，羲河能吃能睡，比爷爷 有福气。” 在这样的环境里，纵是新生也如暮朽，我和哥哥自然长成了标准的 纨绔。哥哥还不满十五岁，就有了五个如夫人，那些小美人仅身着荷叶 在大殿上跳舞；而我喜欢破坏东西，上好的绸缎，我要剪个稀碎， 巧夺 天工的瓷器，我偏要挨个儿摔了听响儿。祖父是管不了我的，可是哥哥 毕竟是储君，祖父想来想去，决定给哥哥娶个媳妇儿。 未来的太子夫人叫贺兰知秋，贺兰世家诗礼传家，历史比我们的王 朝还要悠久，养出来的姑娘自然是闺秀中的闺秀。祖父是希望她能将越 发不成体统的哥哥管一管，顺便，也教教我怎么有个女孩的样子。 她**次进宫的时候，我正在发脾气，我用绸缎做了个风筝，想把 它送到天上去，可是无论奴才们怎么跑，它就是飞不起来，现在想来， 大概是我在上面绑了太多点心的缘故。 “本公主就是要瞧风筝飞，既然风筝飞不起来，你们就飞给我看！” 我要他们裹着绸缎，打扮得怪模怪样，从屋顶上跳下来以取乐我。 奴才们不敢违抗命令，一边抽噎，一边排着队跳下去，我瞧他们在空中 手舞足蹈，摔个屁股蹲儿，就笑了起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十七岁的贺兰知秋厉声对我说。她穿了一件秋 香色的宫裙，容色寡淡，宫里从来没有穿得这样素净的姑娘。 “小姐，这是羲河公主。”有嬷嬷悄悄提醒她。 她眸光清亮，仍然严厉地看着我：“他们犯了错，责罚便是了，为何 要搞这些把戏愚弄人？” “因为他们是奴才，我是公主。为了我高兴，死了都是他们的荣幸！ ” 我仰着头大声说，“你敢来教训我！我要告诉我哥哥……” 她寸步不让，道：“何为皇室？万民表率！先太子舍生忘死，先太子 妃纯孝朴实。而你今日为了取乐草菅人命，可配得上万民供奉？可配得 上先太子、太子妃的贤名？” 一时间四周都安静了，我目瞪口呆地瞧着她，然后撇撇嘴，号啕大 哭起来。 我那时不知道，原来祖父也曾被贺兰老丞相在朝堂上 ??得蔫头耷脑， 我只知道从没有人这样严厉地呵斥过我，我要找我的哥哥。我一路哭着 跑到他宫室里，他刚吸食完五石散，袒胸露腹地躺在床上，雪白的小美 人如同羔羊一样伏在他的床边。 “哥哥—— ”我哭着摇晃他的手。 “嗯，怎么了？ ”他费力地直起身，抚摸我的头，“莫哭，谁欺负你 了？哥哥去杀了他。” “贺兰，贺兰知秋，她是个坏蛋，哥哥，你不要娶她做夫人！” 哥哥懒洋洋地笑了，他周遭的小美人也笑了。他把我抱起来放在膝 盖上，为我擦眼泪，当我靠在他胸口终于止住哭泣的时候，听见他说： “她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妹妹哭一场。” 哥哥*终帮我报了仇，在他们的新婚之夜，他召见了他*宠爱的如 夫人，他们在他新婚的床上寻欢作乐，而他的新娘，未来的皇后贺兰知 秋，被赶了出去。 要有多荒唐，便有多荒唐。 我想瞧她颓唐的样子，哼！让你高高在上，让你皱起眉头呵斥我， 让你—— 我没想到的是，我看到的，是一个很平静的贺兰知秋。 她在偏殿卸下了环佩琳琅，素面朝天，借着一盏灯在作画。 秋天的风啊， 吹得那么凉，也那么温柔，我从殿外探进头来，叫着： “我皇兄不要你，你丑八怪！哈哈哈。” 笑完了，我又快速缩回去藏起来。 秦梵听到蒋蓉的感叹，指尖一顿，眉眼倦怠地往车座上一窝，眼尾微微上扬：“羡慕？” “得了吧，我可不敢。”蒋蓉一想到秦梵家那位，连连摆手，普通人消受不起！也就秦梵这小妖精能消受得起。 见秦梵笑，蒋蓉放下平板正色问：“所以成了吗？谢总答应帮忙查一下搞你那人的背景了？” 为了请谢总帮忙，蒋蓉特意找国际知名女画家定制了秦梵的人体油画，让秦梵哄哄便宜的商业联姻老公，顺手帮她查查人。 秦梵没答，反而嫌车厢内空调开太足，拿了条毯子盖在身上，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快了。” 听着她像是敷衍的调调，蒋蓉有点儿不放心：“真的？” 蒋蓉略一迟疑，又说道 :“毕竟谢总是传闻中商界*没有七情六欲的性冷淡神佛，要是没成，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只是不知道敌人是谁，总让人有种被毒蛇暗中窥视的毛骨悚然感。 秦梵抬了抬睫毛，一双桃花眸带着不自知的风情明艳：“啧……” 蒋姐这是太低估她的魅力还是太高估谢砚礼的自制力。 “还有，蒋姐，你这什么‘中二’形容词……”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自家经纪人好像是中文系的高才生。 “哪里‘中二’，你没看你老公*近的访谈吗？这个形容是网友热评**，很出圈！”蒋蓉说着，从平板电脑上找出那篇报道，用指尖点着屏幕示意她，“你瞧瞧。” 秦梵目光落在被蒋蓉点开的采访视频上—— 视频中，男人一身金贵的高定西装，从容不迫地坐在深红色沙发上接受采访，眉眼清俊，让人过目难忘。 *显眼的便是他右手那串刻着经文的黑色佛珠，佛珠并未戴在手腕，而是漫不经心地垂落在他肤色冷白的长指上，完美得像是艺术品，天生适合供人珍藏。 秦梵确定，这的确是她家那位便宜老公。 随手点开下方评论。 原本的热评**已经被另外一条评论取代，*新热评**——佛子度我。 “挺有意思。” 秦梵红唇慢悠悠地上扬起弧度，干脆利索地截图发送到自己的手机上，然后点击保存。 见她这一系列举动，本来蒋蓉还打算调侃两句，谁知保姆车已经停在了造型工作室门口。 蒋蓉看了下时间，来不及开玩笑，连忙按开车门催促道：“快下车，时间要来不及了，咱们得早点儿去。” 秦梵收了手机：“别急，来得及。” 蒋蓉看到秦梵这副泰山崩于前依旧淡定的模样，不知道是喜是忧。她心态这么稳是好事，但未免也太稳了吧！ 北城的盛夏，傍晚六点时，天色只是隐隐开始暗淡。秦梵准时到达星河鹭起酒店门口，在侍者的指引下，拿着邀请函顺利进入第十二层的私人宴客厅。 宴客厅装修得古色古香，看似低调，实则尽显奢华：两扇雕刻的檀木屏风隔开两个空间，外侧是自助社交区域，里侧是酒席区域。能有资格进里侧酒席区域的，都是贵客中的贵客。 有些人就算拿到邀请函，也是没资格入席的。蒋蓉很有自知之明，没打算带秦梵入席。 幸而一进门便看到国际知名大导演宋麟坐在不远处，她连忙带着秦梵去打招呼。现在秦梵不缺演技与经验，就缺一个好角色，让她出现在观众面前。蒋蓉记得宋导演*近也在筹拍一部大 IP 电影，能拿到一个试镜机会也是好的。 宋麟没说话，倒是坐在他身旁的房产老总于州升打量着秦梵那张即便处于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依旧数一数二的脸蛋，语气和悦：“秦小姐的古典舞我曾欣赏过，不知于某是否有幸邀请秦小姐私下跳一场。当然，不是白跳，毕竟于某打算投资宋导演的新戏。” 宋麟没吭声，无论秦梵答不答应都跟他无关，毕竟这种事情你情我愿。 作为圈里人，蒋蓉如何听不出于总的暗示，她脸色一变，连忙看向秦梵。生怕这位小祖宗脾气不好，忘记这是不能造次的地方。 蒋蓉见秦梵脸色不对，连忙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提醒：“冷静冷静，千万别动怒，别得罪人，把他当成野生癞蛤蟆，人怎么能跟动物计较呢！” 见蒋姐疯狂朝自己使眼色，秦梵到嘴边的讽刺咽了下去，随即，眼睫轻抬，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位于总：“真不巧，我脚踝扭了。” 蒋姐差点儿当场晕给她看——祖宗啊，就不能找个走心一点儿的借口吗？您这踩着一双超过十厘米的高跟鞋，谁会信您脚扭了。 旁边围观的宋麟，忍不住笑出了声。 于总也注意到了秦梵那双稳稳踩在高跟鞋上的脚，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 听到宋麟的笑声，于总更觉失了面子，便将满腔怒气发泄在秦梵身上：“保安呢，把她们赶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女人都配进来。” 动静太大，厅内其他人齐刷刷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