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岛

样章 卷首的信 当此信所附的手稿得见天日之时，我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为披露这份手稿规定了期限，这就是一个相当可靠的保证。 我要求披露这份手稿，世人请不要误解我的意图。如果我说我对这份狂热的手记没有任何作者的虚荣心，世人可以相信我。我已经远离了这些东西！然而，如果别人再踏上这条我一去不返的道路，那的确是没有益处的。 凌晨四点钟。很快，晨曦将使石漠燃起玫瑰色的大火。在我周围，堡还在沉睡。通过半掩着的门，我听见安德烈·德·圣亚威的呼吸是那样平稳。 两天之后，我和他就要出发了。我们离开堡，向南深入到那边去。部里的命令是昨天早晨到的。 现在，即便我想后退，也已经晚了。这次考察是我和安德烈要求的。我请求和他一道去，现在已经成了命令。我们一级一级地请求，还曾托部里有势力的人物帮忙，到头来竟害怕了，在任务面前表示不满！…… 害怕，我是这么说的。我知道我不怕。在古拉拉，有一天夜里，我发现我的两个哨兵被杀死，肚子上留下了柏柏尔人的可恶的十字形刀口，我害怕了。我知道什么叫害怕。现在，当我凝视着一轮巨大的红日即将从中喷薄而出的一片黑暗时，我知道我的发抖绝不是出于害怕。我感到，神秘所具有的不可抗拒的恐怖和它的吸引力在我的内心中互相斗争着。 这也许是酒意，也许是发热的头脑和在海市蜃楼面前发狂的眼睛的幻象。肯定有一天，我会带着一种不舒服的怜悯的微笑——五十岁的人重读回信时的那种微笑——重读这些篇章的。 酒意，幻象。但是，这些酒意，这些幻象，对我是珍贵的。部里的电文说：“德·圣亚威上尉和费里埃中尉将致力于搞清楚塔西里高原上白垩纪砂岩和石炭纪石灰岩之间的地层关系……如有可能，他们亦将了解阿杰尔人对我们的影响的态度有何变化……”如果此行*终只是为了这等区区小事，我觉得我是不会动身的…… 因此，我盼望着我所害怕的东西。如果我的面前没有那让我奇怪地颤抖的东西，我会大失所望的。 在韦德米亚山谷的深处，有一只豺在嗥叫。一缕银色的月光不时地穿透热得膨胀的云彩，它却以为是太阳出来了。棕榈林中，一只斑鸠在咕咕地叫。 外面一阵脚步声。我俯身在窗台上，一个裹着乌黑发亮的衣服的黑影从堡垒的土夯平台上飘然而过。令人激动的黑夜中划过一道闪光，那人点燃了一支香烟。他朝南蹲着，在吸烟。 那是塞格海尔-本-谢伊赫，我们的图阿雷格族向导，三天之后，他将带我们穿越黑色的石漠，穿越巨大的干河谷，穿越银色的盐田，穿越浅黄色的风化残丘和每当信风吹起就笼罩着缕缕颤动着的白沙的暗金色沙丘，向着神秘的伊莫沙奥奇的陌生高原进发。 塞格海尔-本-谢伊赫！就是他。我想起了杜维里埃的那句悲惨的话：“上校蹬上马镫，就在这时，挨了一刀……”塞格海尔-本-谢伊赫！他就在那儿。他平静地吸着烟，香烟是我给他的……我的上帝！原谅我的不忠吧。 回光灯的黄色光亮映照在信纸上。命运真是奇怪，不知为什么，竟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决定了我进入圣西尔军校，成为安德烈·德·圣亚威的同学。我本来可以学法律、学医。这样，我今天就会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生活在有教堂和活水的城市里，而不是这个凭窗凝视，身着棉布衣，怀着不可名状的焦虑，将要被眼前的沙漠吞噬的幽灵。 一只大飞虫从窗子飞了进来，它嗡嗡叫着，撞在涂泥的墙上，又反弹到回光灯的球形灯罩上，*后，被依然很高的烛火烧着了翅膀，跌在白纸上。 这是一只非洲金龟子，又大又黑，带有灰白色的斑点。 我想到了它的法国兄弟，金褐色的金龟子。在夏天风狂雨骤的夜晚，我看见它们像小子弹一样扑到我家乡的土地上。儿时，我在那里度过假期，后来，我仍在那里休假。在我*后一次休假时，在同一片草地上，我身边走着一个白色的倩影，夜晚的空气多么清新，她披了一方细薄的披巾。而现在，我想起了这段往事，只是抬眼朝房间的一个阴暗角落里的秃墙上淡淡地望了一望，那上面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相框闪闪发亮。我明白，那可能使我觉得应该成为我整个生命的东西已经失去了它的重要性。这令人哀叹的神秘从此对我毫无意义。如果罗拉的流浪歌者来到我的堡的窗下哼唱他们著名的思乡曲，我知道我不会听到，如果他们纠缠不已，我会赶他们走的。 是什么东西足以使我产生这种变化？一段历史，也许是一段故事，而且还是出自一个背负着*可怕的嫌疑的人之口。 塞格海尔-本-谢伊赫抽完了烟。我听见他慢慢地回到了他的席子上，在B楼，在哨所左边不远的地方。 我们应该11月10日出发，附于信后的手稿开始写于11月1日，完成于11月5日。 第三骑兵队中尉奥里维·费里埃 1903年11月8日于哈西-伊尼费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