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

世界如此孤独 一条河从村口静悄悄地淌进来。它淌过开满油菜花的田埂，淌过长满野山芋的泥沼地，淌过老水牛休息的清河坝，然后打了个弯，意味深长地淌出了天池村。 阿佳懒洋洋地走在河滩上，她手里拿着根细柳枝，一边走一边挥舞着，对着野地里的蒿草生气。她觉着它们长得太茂盛了，快要把她的路给遮挡住了，心里很不舒服，想用手里的柳枝鞭子把这些蒿草赶得远远的。 太阳已经跌进山坡，暮色开始苍茫。已经到晚饭的时间了，可是阿佳一点儿也不想回去。她走累了，也打累了，寻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来，扔掉了细柳枝，对着河水开始发呆。 阿佳今年十岁了，读四年级，可是乡下的学校，老师少，课也上得少，他们往往上半天学便放了，因为还有好多同学要走上老半天山路才能到家哩。 阿佳还好，她的家就在村口，离学校不远。爸爸妈妈在外地打工，平常就跟爷爷奶奶过。可是爷爷太古板，奶奶太啰唆，阿佳不喜欢他们。放学后，她喜欢一个人偷偷溜出来，待在野地里，待在河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待在河边，也许因为河边是安静的，没有奶奶的吵嚷声。 阿佳看着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一些若隐若现的石块在河流中探着头，水流碰到石块上，激起一朵朵细小的浪花，这些浪花在阳光中展开，变淡，渐渐消逝。好像她无边无际的日子，就在这河流中，就在这浪花里，无声地流淌着，偶尔翻起一朵浪花，转瞬却又消逝了。那样单调，那样长远，没有尽头。这潺潺的河水，似乎统驭着万物，也统驭着阿佳的心，它时而发出咆哮的低吼，时而换上温柔的细语，阿佳便像在摇篮里被催眠了。 世界那么大，大得让人快要迷失，河边的茅草很轻易地就将阿佳包藏起来了，她可以惬意地躺在又软又厚的草丛里，仰望天空的流云，没有人会发现草丛里藏着一个人。那无边无际不停变幻的流云多么奇特啊，好像是一道水帘般的瀑布突然冒出了一个洞，仙人款款地从洞里钻出来，他手里拿着拂尘，像在施法。突然有拖着长长尾巴的飞鸟过来，仙人乘上飞鸟，迤迤然离去了。云彩变成了一个老头，好像靠在石头边上打盹儿，一只大狗悄悄地朝着他靠近，正想要咬他，老头突然醒了，一巴掌拍过去，狗头歪了，老头也不见了。阿佳咧开嘴，傻傻地笑了。 看累了，阿佳便闭上眼睛，听风的声音。这时候，风是严肃的，它扫在草叶上，叶子打在草秆上，啪啪地响，这声音是快速的、有节奏的，好像老师弹风琴时连续的滑音，又有点像缠绵婉转的笛声，它似乎想要热烈地向前冲，却又受到了什么东西的阻碍，变得有些迟疑，有些阻滞。渐渐地，风变小了，叶子轻轻地垂了下来，像小手般柔柔地拂在阿佳的脸上，有一种毛茸茸的感觉。阿佳不想睁开眼睛，她享受着这份轻抚。 草叶散发出一种酽稠慵懒的香气，似乎从天空这个大玻璃杯里倾倒了一大杯米酒洒在这草丛里。地面上，慢慢浮起一层水雾。阿佳有一种恍惚迷醉的感觉。她好像隔着云雾在看淡淡的微光，颤动的草丛，缓滞的清风。空气中散发着水的潮润，天地万物仿佛都是一体的，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柔感觉浮动在阿佳的心房。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蚂蚁爬上了阿佳的脚踝，那痒痒的感觉让她微微有点酥麻。这小蚂蚁怕是迷路了，阿佳在心里想：要不要帮它走回正道呢。这时，一只虫儿开始低声吟唱起来，它打破了黄昏时分的寂静，“咝咝”的声音里透着孤单和惬意，使得阿佳的心也变得孤单寂寞起来。这虫儿的歌声似乎是专门唱给她听的：她的心儿紧张，虫儿的声音便急促；她的心儿悲凉，虫儿的声音便凄婉；她的心儿平静，虫儿的声音便舒缓。虫儿似乎就在她的身边，她似乎可以感受到它的气息，似乎它的声音进入了她的灵魂，想要抚慰她孤单而寂寞的心灵。 阿佳终于听到了奶奶颤颤悠悠的呼叫声：“阿佳，阿佳……”她知道，自己该回去了。站起身，懒懒地伸了个腰，阿佳的手指碰到了草尖，突然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呀，这该死的草叶，怎么这么利呀！阿佳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了一下，淡淡的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四处望了望，河边有一种止血草，阿佳快步走过去，有些懊恼地扯了几片草叶，用力揉搓后将草汁挤在伤口上，血慢慢止住了。阿佳走到河边，蹲在石块上，把手指放进了冰凉的河水中，让流水冲 洗干净手指上暗红的血迹。 流水温柔地冲洗着手指，也冲洗着水下的石子，大大小小的河石常年被水流冲刷，变得异常圆润。一块黑色的小石头挤出水面，滚到阿佳面前，阿佳从河水里捞起石子，细细端详，只见这拇指般大小的石头，细腻，圆润，光滑，散发着淡淡的光泽。阿佳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搓了搓，把它放进口袋，摇摇晃晃地回家了。 村口，一丛青青翠竹中，掩映着一套单薄的瓦房，那便是阿佳的家。远远可以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奶奶端着饭碗站在村口一边吃饭，一边张望，看到阿佳的身影，便忍不住埋怨：“祖宗哩，你看看天都黑了，你咋不知道早点回家呢。快点来吃饭，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土豆泥。” 阿佳沉默地进了屋子，拿碗添饭，坐到桌上和爷爷一起吃饭。爷爷碗里的饭快吃完了，他看了阿佳一眼，没有说话。他已经习惯了沉默，把碗里剩下的饭粒清理干净后，便下桌回他的房间去了。奶奶进屋来，挨着阿佳坐下，一边帮她夹菜，一边说：“阿佳，你是不是不开心，要不让你爸妈把你接到城里去上学吧。”阿佳摇了摇头，默默地吃完饭，帮奶奶收拾好碗筷，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今天的作业很少，在学校就已经做完了。只需要预习一下明天的课文就行，老师让尽量把课文记熟，*好能背下来。阿佳脱了鞋子爬上床，懒懒地倚靠在床头上，她没有看老师规定的课文，却翻开了一本课外阅读书籍，眼前是一首古诗，名字叫《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书上说了，蒹葭就是芦苇，阿佳又回到下午躺在河边草丛的记忆中了。那时，自己的心绪似乎和诗里讲的有点相似。可是蒹葭的主人在找什么，而自己，则好像什么也没有寻找，但是，好像也在找什么，找什么呢？阿佳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的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摸到了那个圆润的小东西。摩挲着光滑而细腻的石纹，一阵奇特的震动从阿佳手心传来。阿佳摊开手掌，小石头发出一团耀眼的光。接着，这团亮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渐渐充满了整间屋子，一条开满鲜花的小径出现在阿佳面前，一阵浓郁的花香随之弥漫开来。 人类保护联盟 这样一条开满鲜花的小径，像一块磁石吸引着阿佳。也许小径背后潜藏着巨大的危险，但是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是福还是祸呢？强烈的好奇心促使阿佳走上小径，浓郁的花香包裹着这条小路，使得阿佳有些恍惚迷醉的感觉。 阿佳不太清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为了验证一下，她小心翼翼地从花枝上轻轻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手心里，从叶茎上浸出的汁液立刻散发出一种草木香，阿佳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这香味使她想起了和奶奶一起上山采野菌时闻到过的气味，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夏日雨后，山林里野菌长得*欢畅，奶奶曾经带上阿佳去山林里，那里长满野菌和蕨萁。奶奶背上背筐，割下大把大把的蕨萁背回家，将它们盖在地里，帮助遮挡太过热烈的阳光，让土壤中的水分不至于蒸发得过快，刚刚栽下的藠头才能很好地生长，同时也能顺便采些野菌回家。说是采菌子，对于阿佳来说，其实就是去玩，阿佳喜欢山林里那长长大大的蕨萁叶子，叶子一片片整齐地排列着，像孔雀的羽毛，柔软地弯曲着，有好看的弧线，阿佳采下自己觉得*完 整、*美的一枝，插在头上，仿佛自己就是山林中的女王，那似乎是阿佳*开心的时刻。 *初，阿佳迟迟不能适应学校的生活。她的反应好像比一般同学要慢一些，那些数字总像是在和她捉迷藏，她要花好半天时间，才能搞清楚这个圈里为什么要填这个数字，而不是那个。而且，有时候越着急，越摸不着头脑，感觉乱麻一片，要慢慢地才能理出一些头绪。这使得阿佳感到了深深的挫败和自卑，以及无比空茫的孤独。阿佳也曾经想寻求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但看到他们似乎有些鄙夷的神色，便讪讪地闭上了嘴。爸爸妈妈没有时间关心她，爷爷奶奶没有能力关心她，老师同学也无从关心她，因此她对周围的一切渐渐有了距离。从老师同学开始，到爷爷奶奶，再到爸爸妈妈，似乎一切人都渐渐远离了她，不，应该说是她主动远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