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隐之地

**章
1
晚饭快结束的时候，《头条新闻》里弹出的消息，让我和妻子不约而同地拿起了手机。
“这个疑似弑子案，在网络上沸沸扬扬有一段时间了吧，她怎么还没被抓到？”妻子的话打破了晚饭以来我们一直持续的沉默。
“嗯，七天了。”我没抬头，盯着屏幕上女人的照片，回了妻子一句。
“这上面说案情有了新进展……嗯！也该有进展了，不然公众都要质疑你们警方办案的能力了……”妻子边读着新闻，边津津有味地评论道，“……凶器可能是她家中消失的红色剪刀……啧啧啧，那可是她的亲生骨肉啊，怎么下得了手！”感叹完，妻子立即后悔地瞥了我一眼，也许是顾及我的幼年经历，她没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怎么了？头又疼了吗？要不要我去帮你拿止疼药？”妻子对抚着额头皱眉的我，关切地问道。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里女人的脸。
新闻里报道，这个叫林娇的女人，今年三十岁，是一家大型民企货代公司的高管。照片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女人怀中的婴儿和她身旁的丈夫，脸部都被打上了马赛克，而她漂亮的五官上，却毫无遮拦。
这时，有人给妻子打来电话。虽然手机被她调成静音，但我仍从桌子边缘感受到，手机在她掌心中的微弱振动。
见妻子犹豫着是否要在我面前接通电话；我便已猜到来电的人是谁。
电话被妻子拒接，然后又打来。手机像一只恼人的苍蝇，在她手里不停地发出“嗡嗡”声。
“启铭。”妻子终于开口了。
“嗯？”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似的，抬起头。
“去下面帮我拿瓶红酒怎么样？”妻子冲我笑了笑，说道。
“哦，好！”我顺从地从桌边站起，朝地窖走去，给妻子和在电话那头等着她的情人，留下通话的空当。
我越走越快，生怕听见妻子声音里对那男人的温柔。飞快地穿过走廊时，我险些碰到玄关柜上，妻子亲手设计的银质圆盘摆件。
去年有段时间，妻子经营的银饰品生意出了问题，惶惶不可终日。一次，她接到电话匆忙离家，我因为担心她，开车紧随其后，结果却意外发现了她的婚外情。
她出轨的对象比我年轻，是个专打涉外投资官司的律师。
我知道，他曾劝妻子与我离婚，跟他重新组建家庭。从他发给妻子的微信消息中，我看得出他话里的真诚。
他们在一起至少有一年多了，他给妻子的许诺也十分诱人，可妻子却好像一直在犹豫不决。
我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难道她还舍不得我吗？”来到厨房，站在地窖门口时，我不禁将这可笑的想法说出了声。
一年以来，遭受背叛让我备受煎熬，变得敏感而抑郁。我清楚我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之所以没有主动提出离婚，是因为我在等着对妻子那份残存的爱，消失不见。
去年，在发现妻子出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被愤怒吞噬着，差点不顾自己的刑警身份，做了那件会令我后悔终生的事。恰也是那段经历让我明白，报复无法减轻痛苦，也不能消除仇恨，唯有不再爱了，才能彻底获得解脱。
我等待的，只不过是，不再爱她的那一天。
打开地窖的门，我踩着通往地下的台阶，一步步前进。
老旧的木质踏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好像随时有可能坍塌断裂。我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每一步都走得分外小心。
脚一落到地面，我就闻到一股湿冷的霉味儿，头皮像通了电般紧缩在一起，麻酥酥的。我知道，会有这样强烈的生理反应，并非因几天前，我在交通事故中头部受的伤未痊愈，而完全是因为我打心里讨厌这处湿冷的阴暗之地。岳父离世后，要不是妻子坚持在这里存酒，我早就让工人把这违建的地窖填平了。
靠经营泡沫模型厂发家的岳父是丹东人，幼时住在鸭绿江边的经历，给他留下了童年阴影。美军战机故意投到中朝边境的那些炮弹，一直在他的梦里爆炸。他预言百年之内，中美迟早还会再有一战，所以自打岳父买下了这栋位于市郊的别墅后，就立即在与厨房相连的地下，修建了这个像防空洞一样，密不透风的地下室。
他在这二十多平米的地下空间里存放了压缩饼干、超长保质期的罐头、手电、医药箱，以及各种应急物资。为了做好可能长期在此生活的准备，他把层高建到三米，还设置了有淋浴功能的卫生间。
我抵抗着无处不在的霉味儿，来到妻子存酒的架子前。*上面格子里的木箱空了，我只得弯腰从*下面的格子里拿酒。
刚把装酒的箱子拉向自己，我就被酒架后露出的一双眼睛和半个鼻子惊得呆住。昏暗中，我看见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在不安地眨动。
意识到那后面有一个活人，我警觉地后退。过程中我撞倒了身后存放食物的架子，磕磕绊绊地退到了木台阶的边缘，散落一地的罐头盒子被我踢得“哗啦啦”地响。
“谁在那儿？出来！”我朝对面大声吼道，职业本能地想去摸腰间的配枪。触到空空的皮带，我才意识到我已在家休假多日，配枪早已上交。无奈之余，我连忙抬起紧握酒瓶的手，做出防御的姿势。
漫长的无声过后，从酒架后的暗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当我看清楚她的五官时，便立即认出，她就是新闻里被怀疑弑子的女人。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上的衣着——桃粉色的丝质睡衣睡裤上，尽是一块块的泥污，让她看起来相当狼狈。
我将手中原本指向她的酒瓶握得更紧，“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厉声问道，用声音掩饰震惊。
“我不记得了。”她回答了我，声音又小又低，“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她又补充道。
她的话让我困惑——她不记得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是什么意思？
就在我因陷入思考而略微低头的时候，她朝我走了过来。
“别动！”我将酒瓶高高举过头顶，即将脱手朝她砸去。
“求求你，别报警！我可以马上走！”她吓得缩成一团，紧靠在身旁的墙壁上。
我这才意识到——她刚才只不过是想蹬上我身后的木楼梯，从这里离开。
她战战兢兢地望着我，眼里尽是对掌握她命运之人的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