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散文”丛书:雨梯上

来到小龙湖

七岁以前，我们住在桂林。那个城市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满城的桂花树和小巷里的马肉米粉。

秋天，满城桂花香熏得人头晕。

我的哥哥常带着我在桂花树下捉井蛙。井蛙小小的，大拇指甲盖大小，用掌心一扣，就被扣住了。然后把井蛙用稀泥封在树洞里，大喊一声：“桂林风景甲天下！”

还可以用小刀把桂树皮剥下来啃。

我常常被那辛辣的香气刺激得眼泪直流。

突然有天夜里，哥哥、我、妹妹，在夜里，就跌跌撞撞，牵着母亲的衣角上火车，坐船，又上汽车，*后坐上了马车。

要到哪儿去，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可是我们很高兴。

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农场。爸爸被下放到那里劳动。我们便和爸爸同去。坐在马车上，天蓝得像一块冰糖，白云像——

像白色的云！

拉车的马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马车走在大堤上。两旁晒满了用马粪做的黄纸。妹妹半躺在妈妈怀里，说她的美好理想：要养鸡；要有一个大藤条箱，箱子里面装满糖；要躺在床上边吃糖边看电影。

我想放羊。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羊儿跑。

哥哥一声不吭。妈妈听着我和妹妹的话，有时也笑一笑。

到了新家。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草坡上的一座茅草屋。墙用芦苇秆扎在一起，再糊上泥巴。屋顶上是稻草。

门里面是黑泥巴地。

妈妈捂着脸哭起来。

那天是我满七岁的生日。爸爸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商店，给我买了一个乒乓球，一包红姜——是生日礼物。

又到农场食堂请师傅炒了一盘猪肉。

哥哥先吃了一口——吐了——肉是臭的。

在那间小茅草屋里，我们一家住了一个星期。妈妈天天煮盐菜汤泡饭吃。盐菜黑黑的，汤煮出来黑黑的，我们的牙也被染得黑黑的。哥哥坐在门槛上，捧着脑袋说：“真艰苦啊。”

一家人*后定居在阁楼湾，那是一分场第三生产队，爸爸下放在那里劳动。

生产队在一条小河边。小河从南边过来，不急不慢，清清悠悠，又向北边流过去。河堤两边用大青石砌着护坡。大青石凸凹不平，缝隙里长着芦苇。蜻蜓来了，在叶梢儿上点一点，飞走了；蚱蜢来了，用长长的腿搔搔绿色的脑袋，在石缝间轻轻一弹，又蹦到另一块石头上。河滩上是长长的一带柳树林。夏天水漫上来，柳树的树干就被淹在水里。

村子在河堤下面。生产队的一排排土砖房整整齐齐。队部是*正中的那栋土砖房，它前面有一个广场，有一根旗杆。周围是生产队员们的柴火堆，有稻草堆、甘蔗秆堆、棉花秆堆、芦苇秆堆，还有在夏天光着脊梁，在田埂上砍下的高高的野草，晒干再背回来的草秆子堆，都是烧火煮饭用的。这里面数稻草*不好烧、不经烧——火闷，草灰特别多，炉膛一会儿就得掏。所以稻草不到万不得已不做烧柴，只用来盖屋顶。妇女们挎着竹篮，翻过河堤，蹲在小河边青石板上淘米、洗菜、洗衣服。男孩子们脱得精光在河里游泳。

我家住的那栋土砖房有六户人家。左边邻居姓朱，一个魁梧的大汉子，却很怕老婆。老婆皮肤黑而光滑，骂人时双手叉在腰上，像个将军。他家两个儿子分别是三岁和两岁，胖而结实，整天在地上爬，鼻濞流得长长的，快流到嘴边，嗖地往里一吸，那鼻濞就像弹力极好的橡皮筋，飞快地缩回去。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