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便的便利店:人生充电站

上班途中，善淑感觉不断有目光射向自己，她这才发现出门时忘了戴口罩。于是连忙折返家中，从玄关处的挂钩上取下口罩。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她才特意把口罩挂在门口，可还是屡次三番地忘记……这该死的口罩，怎么戴都不习惯。

终究还是无法适应这个疫情肆虐的时代。都说人类是适应性很强的生物，可这回人类这个物种似乎也没了辙，不仅疫苗始终不见效果，特效药研发也迟迟没有进展。反倒是名字稀奇古怪的变异株之类的频出不断，还有那个什么突破感染[ 指病原体突破了疫苗的防线，导致完成疫苗接种的人感染疫苗本该预防的疾病。（编注）]，搞得人一遍又一遍地接种疫苗。听说这次还可能要换疫苗品牌，还听说接种后会出现副作用，老年人风险更大，弄得人心惶惶。这世道病毒横行，像善淑这种小市民根本无所适从。

从家到便利店只有五百多米的距离，但善淑还是走得气喘吁吁。炎炎烈日，还要戴上口罩，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对于身材肥胖的善淑而言，出门本身就是一件麻烦事。她甚至羡慕起了小美和小黑，因为它们不用戴口罩就能出门。说起来，今晚她要加班，也不知道回来后还能否带它们去散步。

当啷。善淑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门上贴满了活动传单、招聘启事和要求佩戴口罩的提示。店内十分凉快。这家ALWAYS便利店就是她的职场，她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了。就是在自己以前开的室内大排档和啤酒屋里，她也从未这般舒坦过。她感受着这份自在的心情，露出了微笑。这是为什么呢？是工作久了，还是习以为常了？大概是因为她当上了店长吧。当老板的话，就必须承受销售额和经营问题带来的巨大压力；当兼职生的话，又会因为工资低和工作不稳定而感到焦虑；可是当店长呢，不需要有老板那么强的责任感，薪资又比兼职生高，并且工作也更稳定。

*重要的是，这里是善淑一直以来工作的地方，也是青坡洞唯一一家ALWAYS便利店。现在很多小区都是同一品牌的连锁便利店在相互竞争，只有ALWAYS便利店越来越少。今年年初，淑大门口那家店也倒闭了，于是这里就成了青坡洞唯一的ALWAYS便利店。

所以便利店的生意变好了吗？当然没有。总公司正在走向没落，这里又怎么可能变好呢？其他那些人气连锁品牌便利店，不仅有更多的优惠活动，还源源不断地推出自家公司的低价商品。反观这里，就连促销啤酒的种类也越来越少，不久前还因此失去了一位常客。那位客人每天下班后都会过来买四罐啤酒和一些吃的，而且都是临期的三明治和汉堡包这类食品，不得不说真是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顾客。可某一天，他开始找瓶身上印着面粉公司和鞋油公司商标的啤酒，后来还问有没有海螺公司商标的啤酒。可善淑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些东西，就算知道也顾不上进货，她只能尴尬地摇摇头。结果，那位客人留下一句“真可惜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善淑不知道该不该订那些商标奇特的啤酒，只好向儿子征求意见。

“那不是比较特别嘛，又适合拍照晒到网上，听说味道也还不错。”

“你也喝过吗？”

“妈，我是烧酒派的啊。不过这些都只是刚开始图个新鲜而已，您不用太担心。”

儿子的话宽慰了善淑。虽然无法满足那位热衷于啤酒的顾客，但世上哪有什么是称心如意的啊，大家不都在将就着过活吗？再说了，咱便利店本来就是出了名的不便利，我能怎么办呢？要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与其担心这些，还不如每天全心全意地对待顾客呢，善淑就这样下定了决心。

是这个原因吗？善淑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就像她的人生一样处处不尽人意。即便生意惨淡，便利店仍在顽强坚持，而身为小市民的善淑也同样在努力地经营着她的“赤字人生”。

清点完账目后，善淑准备正式投入工作。这时，穿着短袖衬衫的老郭走了过来，他已经换下了工作服。与平常几乎没有表情变化的样子不同，老郭口罩上方那双疲惫的眼睛里透着几分难为情。这反常的神色让善淑不禁紧张起来。

“店长，可以和您聊两句吗？”

老郭这人的嘴巴就像被口罩缝上了似的，平日里就算问他话，他也回复得极其简短。这样一个惜字如金的人突然说要聊两句，善淑就算不听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她使劲甩掉这股不祥的预感，定定地看向老郭。

“好，请说。”

“很抱歉……我，可能只能再干一周了，也就是干到下周四为止。”

不出所料，该来的还是来了。几天前他请了一天假，那时善淑就猜到会有事发生。

“老郭，您已经找到下家了吗？”善淑关切地问道。

虽然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是老郭守护着深夜的便利店，可是以他这个年纪和能力，善淑担心他能否轻松地适应其他工作。他不仅经常点错钱，还常常搞混每个月都变化的促销活动，到现在还不熟悉收款机的附加功能。唯一算得上拿手的，就是抓小偷。他一共发现了三次客人偷东西，这敏锐的洞察力不愧是当过刑警的人。

“对，在地方城市有个当保安的工作，我打算去那边干。”

“哪个城市？”

“光州，我老家。”

“是熟人介绍的吗？”

“请假那天我回老家参加了红白喜事，见到一群很久没见的老朋友，其中一个朋友有栋大楼，那儿正缺保安，听说我在首尔干便利店的活儿以后，就让我趁这个机会干脆回去干。我稍微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结束这边的生活。我下周就得过去上班了……提得这么仓促，真是抱歉啊。”

比起仓促地辞职，老郭条理清晰的发言更让善淑感到伤心。这些木讷的男人啊。有时只要说句话，表达一下不就很好吗？可他们却始终选择默不作声，引发误会也不懂得好好解释一下。老郭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还有下午的兼职生小郑也是如此。即将入伍的小郑来便利店四个月了，沉默寡言得如同一尊石佛。当然，对于他们二人而言，一个爱唠叨、脾气火爆的五十多岁大妈并非很好的倾诉对象。

“没什么好抱歉的。不过得赶紧招人了，我先跟老板说一声，然后发个招聘启事。”

“让您费心了。”

老郭郑重地朝善淑点了点头便推门离开了。

招聘。从招人的那一刻起，便利店店长就迎来了*头疼的问题。店里本来就在招周末兼职，现在又要多招一个夜班兼职，真是让人头大啊。本来善淑还想精神抖擞地开启新的一天，这下又泡汤了。

善淑一个上午忙碌不停，除了招呼客人外，还要检查食品的保质期，给货架补货，清点和摆放刚到店的新鲜食品。中午她抽空吃了一份刚到期的三明治和牛奶，然后时间就到了一点。这会儿那家伙应该起床了吧。

善淑掏出手机，在*近通话栏里找到“廉大姐儿子”后拨打了过去。她总是忘记把备注名改成“姜老板”。关于这家伙的一切，她连碰都懒得碰一下。

待机铃声听久了，善淑开始不耐烦。临近挂断时，那头才接了起来。

“怎么？招到周末兼职生了？”

“还没有，现在连老郭也说不干了。”

本以为会听见一声叹息，不想姜老板只是没好气地问：

“他开口要多少？这老家伙也不跟我说一声，真是……”

“嗯？他是说不干了——”

“哎哟，吴姨，他那意思就是让咱给他加薪呢。这不是干了一年多还没给他涨过工资嘛，所以在抗议呢。给他涨点儿，您看他还干不干。”

“不是，他在老家光州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让咱抓紧找人顶替他。”

“还真能编啊，吴姨您也真好骗，我给他打个电话，真是的。”

不等善淑再说点儿什么，姜老板就把电话挂了。无论是他那没睡醒的声音，还是他无视自己和老郭的态度，都让善淑心生不满。今天老郭那态度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姜老板到底凭什么认为老郭在和他耍手段？果真是什么样的人，眼里就看到什么样的东西。真是令人心寒啊。

姜老板，廉大姐儿子，民植。

三十多年前，善淑**次在教会里见到廉大姐儿子。那时她就看出这孩子有些自以为是，可没承想他长大后会变成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问题是，这家伙现在还成了自己的上级，手里攥着这个便利店的决定权。

除了关心便利店的收入以外，这家伙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管。既不想订货，也不想管理员工，还称自己是老板，这些要交给底下的人去做，所以才让善淑当店长。他说便利店就应该让它自己运转，还让善淑也照这种模式好好经营。可是一谈及店长的薪酬，他又开始扯经营不善之类的话，表现得十分抠门。善淑的工资*终只比兼职生时期涨了40万韩币[ 1000韩币约合人民币5.2元。书中出现的货币单位均为韩币。（本书中注释如无特别说明，均为译注）]，可是却要包揽订货、管理员工等一切繁杂的工作。

善淑无法拒绝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廉大姐。她现在都还记得廉大姐握住她的手，将便利店和民植托付给她时的眼神。

今天小郑请假，因为没找到人顶班，善淑只好硬着头皮一直上到晚上。天色渐暗，下班的人群开始拥进店里，疲劳感也随之袭来。平日里不爱喝能量饮料的善淑，今天已经连着喝了两瓶。

这时，老郭推门而入。善淑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小时他才上班。原来是老郭听说了小郑今天休息后，寻思着早点儿过来跟她交班。

本来还有点儿感动的，可一想到他那闷葫芦般的无趣模样，善淑又忍不住嗤之以鼻。既然如此，早点儿说出来该多好啊！偶尔向别人示个好、开开玩笑就挺好的嘛……他的家人和他相处得多郁闷啊。不过一想到自己离家出走的丈夫，善淑的冷笑随即化作一声叹息。该死的。

每当这种时候，善淑都觉得只有那个“金毛犬”还算好些，就是那个在疫情爆发后不久离开的夜班大叔。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儿，过得还好吗？片刻的好奇过后，一阵疲劳感和饥饿感袭来，善淑收起思绪，准备回家。

“对了，姜老板同意我辞职了。”

善淑脱掉工作服后从仓库里走了出来。听老郭这么一说，她又想起早上的事。她满眼好奇地走到老郭身旁。

“姜老板怎么说？是不是说给您涨工钱，让您别走？”

“是啊，所以我就告诉他，要是他能给我涨到时薪五万，我就留下。”

“然后呢？”

“然后他就说您辛苦了，慢走不送。”

“哎哟，瞧他那脾气。”

“没关系，他每次都这样，我已经见怪不怪了。还记得刚来便利店时，他也是这个态度，还让我别来上班。”

善淑能感觉到老郭在口罩底下撇了撇嘴。

如此一来，店里就急需一名夜班兼职生了。善淑放下环保袋，让老郭从收银台里出来后，自己走了进去。她用里边的电脑在兼职招聘网上发布了招聘启事，又把ALWAYS便利店的专用招聘传单打印出来，用圆珠笔填好，贴上透明胶。做完这些，她扭头冲老郭说道：

“正好我也累了，谢谢您提前过来。”

“客气什么。我突然提辞职才真是过意不去。”

老郭微微点了点头，善淑也以点头回应。

善淑推开门出去后，在周末兼职的招聘启事旁贴上刚印出来的夜班兼职招聘。哎呀这真是，连招聘启事也变成了“1+1”，别人看了不会以为我们便利店欺压兼职生吧？善淑不由担心起来。

不过，回家的路上善淑还是哼起了歌。她给儿子带了两个他爱吃的拌饭三角饭团，回去后还能带小美和小黑遛个弯。果然，下班才是恢复体力的*佳良药。方才的疲劳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善淑迈着轻盈的小碎步走在夏夜的回家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