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吐温青少年小说主题研究

**章 顽童主题研究
马克·吐温的许多青少年题材作品以调皮的儿童为主角，提倡游戏玩耍、释放儿童天性，如《汤姆·索亚历险记》、《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等长篇小说，《坏男孩儿的故事》、《儿时手稿》等短篇故事。根据理论家王泉根的划分，这类作品属于儿童文学大类中的少年文学门类。从儿童文学的角度看，我们可以将这类作品反映的主题称之为“顽童主题”。它的出现，打破了教育主义一统儿童文学创作的格局，为美国儿童文学的茁壮成长奠定了基础。
马克·吐温顽童主题的创作可分为两个阶段：尝试阶段与成熟阶段。《坏男孩儿的故事》、《儿时手稿》等属于尝试阶段的作品，其特点是在形式和情节模式上与教育主义作品形成反差，但并没有就顽童的形象和意义作进一步的深入开掘，也未曾深入探讨儿童与成人固有的差异。儿童文学经典《汤姆·索亚历险记》、《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等则属于成熟阶段的作品，吐温塑造了栩栩如生、令人难以忘怀的顽童形象，并以对比的手法描述了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对待财富、宗教等事物态度上的区别。作者从儿童本位价值观出发，肯定和赞美了顽童的生命活力和天真纯洁的本质。
吐温的这些作品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经济的发展、思想的解放乃至儿童文学观念的更新等组成合力驱使其问世的。而其创作对社会思潮的发展也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顽童主题的美国儿童文学作品自此大行其道。
一、英美儿童文学创作中的两大倾向
在英美儿童文学的发展史上，一直有两股相互对立的创作倾向。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将其划分为两大主要的类型：一类以自我完善或增进知识为目的，运用的是比较接近现实和理性的创作方法；另一类以娱乐和陶冶性情为目的，运用的是充满想象的创作方法。前者注重儿童文学的教育价值，后者注重激发和满足儿童想象的天性。前者可以称之为儿童文学创作中的教育主义的倾向，后者则可称之为儿童本位的创作倾向。前一种倾向往往使儿童文学作品以教育为终极目的，呈现说教口吻；后一种倾向往往在其创作中以儿童为中心，重视他们的生命诉求。在教育主义的作品中，其主人公或正面形象大多是听话、规矩的小大人；而在儿童本位的作品中，主人公或正面形象大多是顽皮、叛逆的儿童，即讨论的是顽童主题。这两种倾向有着各自的理论基础、历史渊源和文本表现。在美国儿童文学史上，吐温的顽童主题作品出现之前，美国儿童文学作品往往受到了欧洲（尤其是英国）儿童文学教育主义传统的影响。
教育主义创作倾向的一度盛行有它的历史根源。进入资本主义兴盛时期之前，英美青少年文学创作注重的是文学的教育性，宣扬道德，进行训诫，说教目的明显。这一观念的理论基础就是基督教的原罪说。亚当与夏娃违背了上帝的教诲，偷吃了禁果，被逐出了伊甸园，他们的后代背负着祖先的罪孽，是在罪恶中孕育、罪恶中降生、罪恶中成长的，可以说青少年的天性——好奇、爱动、欲望强烈等都是其原罪的反映。具有这些天性的青少年很容易成为魔鬼撒旦攻击和引诱的对象。清教徒克立福和达德在《上帝形式的家庭治理》一书中就指出：“摇篮中的孩童，不止任性好动，而且充满感情……虽然他的身体短小，有一颗犯错的心，心性本恶……如果作恶的心增长，足以燎原，足以毁灭全家。我们之所以改变，成为好人，并非天生，而是教育使然。”为了使他们摆脱罪恶，帮助青少年得到进入天国而永生的机会，当时的教育家和文学家认为应该对青少年灌输教义，使他们敬畏神灵，青少年文学的意义就是教育和培训青少年，让他们一方面可以消除原罪，一方面在心理上为即将到来的成人期做好一切准备。在这样的思想理论的指导下，英美文学早期为青少年提供的读物往往说教气息浓厚，充满了地狱、死亡等可怕的意象。
另外，教育主义倾向也与印刷术和17世纪清教徒的影响分不开。在世界历史上*伟大的发明——活字印刷术在西方出现之前（由格腾堡及他人在中国技术的基础上逐步摸索而成），为生产一本书而花费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是惊人的。社会资源的有限性和生存的迫切性使成人们不可能单纯为了孩子的娱乐而生产书籍．而更多是为了达到实际的目的——教育儿童，让他们为即将到来的成年期、为进入社会承担责任做好准备。文艺复兴时期活字印刷术让更多的人学会了读写，使文化信息的传播大为方便快捷，但在当时的英国，强调个人救赎的清教徒把持着一定的话语权，他们认为读书不是为了得到愉快、发挥天性，而是为了克制对肉体快乐的追求，在坚持信仰中得到拯救。他们的影响力使17世纪的英语儿童文学局限于圣经故事和教训人的角书（这种书由一块木板组成，连着一个把手，上面贴着纸，写一些简单的训诫。木板上覆盖由羊角等制成的透明物质，起保护作用）。
创作上儿童本位倾向的出现主要与社会上儿童观的改变有关。促使人们在看待儿童的观念、对待儿童的态度方面发生转变的，是哲学家洛克、文学家卢梭和教育学家蒙台梭利。洛克曾经给一批孩子教过书，与孩子们的相处与互动不仅改变了孩子们，也改变了洛克。通过日常的生活与交流，他了解到儿童与成人的差异。儿童不是成人的雏形，童年也不是真正人生开始前的准备期，它与人一生中的其他阶段同样重要。在对儿童观察与谈话的基础上，他写成了《教育片论》一书，阐述了对儿童思维与行为方式的观点。《教育片论》一书的推出具有开创性的意义，“**次，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开口为儿童讲话，告诉他们的父母怎样对待儿童，而不是教育儿童怎样履行对父母的责任”。
《教育片论》一书的一个基本主题是：童年是对人进行培养的基础，在童年接受良好的教育是至关重要的——“儿童受到良好的教育，这是每一位父母的责任和牵挂，而且国家的福祉和繁荣也端赖于此。”围绕着这一主题，洛克就对儿童的看法、如何在道德方面训练儿童、如何纠正其生活和学习中的错误等问题，展开了讨论。洛克认为要尊重儿童，重视内心的塑造而不是外在知识的灌输，教育方式要和风细雨、循循善诱。可以说，无论是从对儿童这一概念的理解，还是从教育儿童的重心，乃至教育儿童的方法这几个方面来看，洛克都可谓是开先河者。虽然他谦虚地将这部教育学著作称为《教育片论》（注：这部书是洛克应好友爱德华·克拉克及其夫人的要求而写的，他本人认为该书内容较为粗浅），事实上他书中的每一小节论述都很严谨，分类详细，涉及儿童教育的方方面面，绝不只是片言只语。另外，他的文风朴实而平易，颇具可读性。这些都是《教育片论》影响深远的重要原因。
如果说洛克是首次意识到儿童的独特性，他的有些说法还趋于保守的话（如他主张必要的时候也可用棍棒教育儿童），对儿童持浪漫主义观点的卢梭之作《爱弥儿》则是明确指出了儿童与成人的差别，明确提出要解放儿童的天性，其“性善论”的说法更是与“原罪说”形成鲜明对比。《爱弥儿》告诉我们：儿童并非邪恶无知，而是代表着人的潜力的*完美形式。应该让儿童喻快地生活，自发地去探索自己的天性，从而能在和谐中获得发展。正是在卢梭这一理论的基础上，产生了现代的儿童文学和儿童文学研究者。他们认为儿童的生命状态中蕴含着成人生命所不能替代的价值。与成人社会的生存状态相比，儿童时代的生存状态更契合艺术的本质，所以为儿童创作的儿童文学应该是给儿童带来自由和解放的文学，这样的儿童文学不管创造出的是写实作品，还是超越现实生活的幻想作品，都能够促进儿童心灵的自由成长，巩固并扩展儿童心灵中的生命诉求，帮助儿童自尊自强，为儿童心灵的丰富提供了*大可能性。可以说卢梭的理论为顽童主题作品的*终出现扫清了道路。
蒙台梭利是17世纪的教育家，她总结了卢梭、福鲁贝尔等人的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结合自己对儿童的亲身观察与研究，并参考了当时先进的医学、心理学、人类学理论，发掘出了“童年的秘密”，提出了自己的教育方法。她认为儿童极具可塑性，儿童早期教育极为重要——“那些看似无价值的岁月对人的一生发展来说恰恰是十分重要的，因为在这个阶段出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缔造出人的心灵和发展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