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散文书系·当代部分:萧乾散文选集

也许她被炸死了，也许她搬了家，但一九三八年我在纽伦堡罗森街住得好好的，她说，不出五年，我一定得搬家。我当时绝不相信。后来，英、美轰炸机飞来了。果然，我的家炸着了，我搬到市方场去。她又预卜我将嫁一个说英国话的人。她真灵！我要找到她，问她，撒姆少校家里究竟有没有太太？我果真命里有运当俄克拉何马州的公民不？请想想看，我不知道撒姆少校家里究竟有什么人，甚至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城里。俄克拉何马州大吗？我若是写给“撒姆少校，俄克拉何马州邮政局长转”，你想他收得到吗？从一九三九年，我没爱过谁。我规规矩矩做我的裁缝买卖。我对男人寒了心。偏偏微姆少校来了。哦，若是他这回骗了我，我再也不会爱谁了。我等他等到死。先生，你想他会骗我吗？他对我那么好，口口声声说他一定要娶我，并且说，如果美国政府不许我入境，他会技效善后救济总署来德国，一直等到我能同去美国。他不必这么满口答应的。他是战胜国的军人。他要什么我得给什么。我给了。先生，他的话会是假的吗？ “撒姆少校是三个月以前到我店铺来的。他说，他要买一架莱卡照相机。我说：这店铺只卖衣服，而且只卖女人衣服，而且连女人衣服也没的卖了。他听了一声不响地就走出去了。他并不像另一个美国兵，在纽伦堡刚陷落时，用枪逼着我同他睡觉。撒姆少校同别的人全不一样，所以我追了出去。他正失望地走着。我说：少校，你留下个住址，如果有莱卡可买，我一定告诉你。没几天，一个老主顾来我店铺。我托他打听到黑市的门路。不出十天，我问出了价码：一千支美国烟卷。我赶紧照住址去找少校。借了～辆旧自行车，我骑了五个小时，受了多少次美军宪兵的盘问，才到了少校兵营。一问，一位叫海尔曼的少校说撤姆出去了。等我一留话的时候，海尔曼睁大了眼睛说：“真有莱卡，你给我买下吧！我另给你一百支香烟作酬劳。我说不成。原是答应给撤姆少校的，不能骗他。正说着，撒姆少校刚好回来了。他先听我说骑了五个小时车来送信儿，他已经感激得很了。一听说我不收贿赂，他抓紧了我的手说：呕，你真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那么忠实的他像小孩一般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