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得很辛苦(九品)

序
总括
本书由毛姆的三个戏剧作品组成，分别是《第十个男人》《佩内洛普》《杰克·斯特劳》，这三个作品，各有其风格，但相同点在于，故事中的大多数人都戴着一张面具，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地演戏，假装成自己想要或别人希望的形象。
当然，故事内容本身还是各自独立的，所以，我根据每个故事本身，把这本书的序言，分成了三部分。
一、《第十个男人》
在毛姆的戏剧作品中，本剧属于结构稍微繁复的类型，有好几条明线暗线，另外*明显的特征就是第三幕分两个场景，这种处理方式跟一般的三幕剧还是有点不同的，读者需要稍加留意。
本剧给我个人的感觉就像在某个月朗风清的夜晚，一大班听众围在抽着上等雪茄的老先生身边。大家都知道他肚子里的故事多，就跟着他的描述，徜徉于百转千回的情节中，刚开始觉得像闺中爱情故事，接着觉得是男人商战剧……到*后在大开大阖的节奏中，终于在某个惊奇之处戛然而止……大作家讲完后，微微得意地叼着雪茄，悠然漫步离开，剩下听众在风中凌乱……
故事里有两个背景知识，如果在意细节的读者可以了解一下，要是略过也没多大问题。
一个是宗教名词“非圣公会教徒”（nonconformist）。由于圣公会是英国国教，所以该词又译作“非国教徒”，指的是不遵循圣公会教规教义的英国基督徒，一般指的是更为激进的清教徒。要注意的是，该名称不包括天主教徒。其历史沿革大致是：亨利八世跟罗马公教闹翻，自立门户，即为抗罗宗（protestant，中文多译作“新教”，作为罗马“老教”的对应）；几经变革，圣公会虽然与天主教分裂，但大体沿袭了天主教的教义和教规，因此很多新教教派并不服，要求更加激进的改革——这里引出另一个问题，也是我们有些读者在阅读英美文学作品时常常会搞混的地方。英语中所谓的激进派（radical side）在宗教上往往趋向基要主义，而我们汉语语境下的“激进派”更多指的是那种“砸烂旧枷锁更彻底”的类型，几乎可以说是“同一个名词，相反的方向”。举个例子，美剧《使女的故事》中的教会基本属于这种严苛刻板的宗教激进主义，而且其并非创作者的杜撰，当然将众多暴虐残忍的元素全都集中在一起，这个估计有些艺术夸张的成分了。不过本剧中的“非圣公会教徒”都是正常人，个别还挺高尚的，只是该名称的内涵和外延需要留意一下。另外就是这批清教徒形成了一股非常重要的政治势力，足以跟保守派——以圣公会和天主教为主——相抗衡，加上经济实力雄厚，在某些地方还颇占上风，这在本剧中表现得非常明显。
另一个是关于离婚问题。英国在一战前，离婚还是极其困难的：英国上层社会的离婚官司涉及财产分割、子女抚养等问题，甚至还会有再婚条款（比如再婚后生育子女的财产继承问题等），因此极为烦琐耗时；另外从社会影响的角度来说，由于大众传媒需要大量素材，上流社会的离婚八卦——尤其是名人夫妇的各种闹剧——能大大助推报刊的销量，所以豪门贵族，特别是那种历史悠久的老派贵族（old money）还是尽量避免成为丑闻的主角。理解了该背景，就能更好地体会本剧中凯瑟琳面对的压力，以及听懂埃琴汉姆爵爷和夫人一些对白的弦外之音。
《第十个男人》属于典型的毛姆作品，即同时具备极冷极热两种气质——在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中，隐隐然有萧瑟苍凉之意；在阴冷寒冽、惨淡绝望中，又有几分刚烈勇猛，夹杂一丝温情暖意。只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毛姆先生似乎对金融资本别有一种警惕的心态，在《弗雷德里克夫人》《乡绅》中都有提及，而本剧详尽地描写了一整套操作过程，如果对照现在的证券金融市场，真能感慨一声“历史从未走远”吧！
本剧于1910年2月24日上演。
二、《佩内洛普》
本剧讲述了一个喧嚣闹腾的婚外恋故事，既有妙趣横生的对话，还有合情合理但又出人意料的转折。
在此要强调一点：英国戏剧作品中常有反话正说、正话反说的语言风格，读者要留意上下文，不然的话，很容易将意思理解反了。
另外，本剧毕竟是百年前的作品，跟毛姆其他戏剧作品一样，不少背景事物还是很有时代感的。比如召集亲朋好友采用拍电报的办法，对很多年轻读者来说，这种通信方式实在很陌生，具体到本剧，要留意一点——电报的费用跟字数相关，因此佩内洛普拍的那些电报都非常言简意赅。还有，老式的电话是需要通过接线员的，以及听筒和话筒是分开的……好在毛姆的剧作素来以语言取胜，即便忽略这些因素，对理解故事脉络不会产生太大的障碍。
另外就是行规问题，本剧中有一个贯穿全剧的行医习俗，就是“医生给其他医生的妻子/未亡人看病是免费的”。我个人估计该习俗*初是为了医生之间彼此照顾，另外也有怜贫惜弱之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跟世上绝大多数风俗习惯一样，就变得奇奇怪怪，导致各种匪夷所思的状况，比如沃森太太刁钻古怪的行径，以及奥法雷尔夫妇讨论如果佩内洛普生病，她该如何折腾其他医生……
萧伯纳在《他如何跟她丈夫撒谎》的序言中提到一个创作观点：题材陈旧并不意味着不能重新焕发生机。此剧可谓很好地契合了该观点，题材确实相当陈旧：丈夫跟自己的闺中好友有了婚外情，妻子该如何应对呢？从这个角度来说，该剧原名《丈夫和妻子》其实也蛮贴切的。整个故事在毛姆的笔下，别有一番生动滑稽的生活情趣，当然也少不了作者特有的悲悯之感，比如借佩内洛普之口质问“爱情为何不长久？”虽说是太阳底下无新事，但不同的心态和不同的处理方式，结果却会千差万别。希望在快乐欢腾的故事中，能给大家带来些许启发。
该剧*初的剧名是《丈夫和妻子》，1909年1月9日（星期六）在喜剧大戏院公演。
三、《杰克·斯特劳》
本剧是一部喜剧，但多了一些传奇元素，整体风格偏向闹剧（farce）。尤其是男主角杰克·斯特劳的台词，真可谓“吵架气人的好教材”。不过在欢脱戏谑的表象下，毛姆塑造的人物依旧具有立体感。如果仔细品味，甚至会有几分酸涩。比如帕克-詹尼斯太太虽然飞扬跋扈、势利蛮横，但剧中也道出因为早年的屈辱经历，她看透人情世故的愤懑感。还有男主角的名字本身就有几分戏谑色彩，“杰克（Jack）”一词有“千斤顶”的意思，引申含义就是干苦力的人，“斯特劳（Straw）”意味“稻草”，据说是一家酒馆的名号，其自嘲的意味非常浓厚，这才有了开篇**幕中，婉丽夫人觉得其像化名的说法。
对于本剧中的英镑币值的问题，因为与现在币值天差地别，所以，我简单说一下。出版于1813年的《傲慢与偏见》中的五姐妹可以从母亲那里得到一年一百英镑的收入。虽然在书中，这并非大额数字，但*小妹妹结婚的时候，提到这笔钱，说明还是有点分量的。过了几十年，夏洛特·勃朗特在《简·爱》中写到简到大户人家当家庭教师，年薪三十英镑，包吃住，女主角还是挺满意的；后来得到两万英镑的遗产，就成了人人艳羡的有钱小姐，即使后来一分为四，*终拿到五千英镑，生活照样很惬意。而在本剧中，艾瑟尔有五十万英镑的嫁妆。本剧的时代背景距离《简·爱》已经过去六十年了（《杰克·斯特劳》出版于1907年，《简·爱》是1847年），由于通货膨胀、连年对外殖民扩张等各种因素，英镑的购买力降低不少，但毕竟还是一战前，这笔嫁妆绝对能在欧洲上流社会中拥有一席之地。
另外说明一点，欧洲历史跟华夏文明有很大的区别。虽然欧洲整个面积比中国疆域稍微大一点点（欧洲一千〇一十六万平方公里，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但如果不算俄罗斯的欧洲部分（四百二十四万平方公里），则只有五百九十二万平方公里。在这将近六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国家、邦国、城邦林立，即使经过两次世界大战，又经过欧盟数十年的经营，也未能整合成功，因此他们所谓的王子公主、贵族王侯与汉语语境中的帝王将相、皇室宫廷，存在很大区别。比如本剧中出现的“波美拉尼亚”，这个曾经的欧洲国度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时间并不长，但在今天读者看来，已经非常陌生了。类似的还有“波西米亚”，因为时尚界爆炒“波西米亚风格”，所以这个词相对为大众熟悉，可是真能说清楚“波西米亚”概念的人，应该寥寥无几了。
本剧涉及特定的时代背景，但总体上还是一部爱情喜剧，而且杰克·斯特劳伶牙俐齿、妙语连珠，多次将暴跳如雷的对方气得笑出声来，这种口才还是挺令人羡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