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绘版名师权威导读评析-童年

　　在狭小的房子里，我的父亲躺在窗下地板上，他身上穿着白衣裳，身子直挺挺的；他光着脚板，脚指头奇怪地张开着，一双可亲的手安静地放在前胸，手指也是弯曲的；他那一对快乐的眼睛紧闭着，像两枚圆圆的黑铜币，那张和善的面孔乌黑，难看地龇着牙吓唬我。　　母亲半光着身子，下半身围着一条红裙子，跨在父亲的身旁，正在用那把小黑梳子，把父亲那长长的柔软的头发从前额梳到后脑勺。那把小黑梳子是我喜欢的东西，我常常用它锯西瓜皮。母亲梳头的时候老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且沙哑，她灰色的眼睛肿得仿佛要融化似的，大滴大滴的泪水直往下落。　　外祖母拉着我的手。她人长得圆圆的，大头，大眼睛，松软的鼻子挺可笑；她穿一身黑衣裳，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好玩极了；她也在哭，但哭得跟我母亲不一样，总是挺老练地伴随着母亲哭，像唱歌似的，浑身发抖，还拉着我往父亲身边推。我躲在她背后，死活不愿去；我又害怕又觉得怪难为情的。　　我从未见过大人哭，也不大明白外祖母再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快去跟你爹爹告别，往后你就看不到他了，他死了，乖孩子，他不该死啊，不到时候就走了……”几个穿黑衣裳的乡下人和一名警察站在门口伸头朝屋里望了望，那警察气呼呼地喊道：“快点儿收拾抬走！”此刻，母亲忽然吃力地从地板上站起来，但立刻就坐下了，仰面倒下，头发铺散在地板上。她那张惨白的脸变得铁青，两眼紧闭着，像父亲那样龇着牙，用可怕的声音说：“快关上门……把阿列克谢抱出去！”外祖母连忙把我推开，跑到门口，喊道：“亲爱的邻居们，不要怕，不要管她，为了基督，请你们走开吧！这不是霍乱症，是生孩子，请原谅，好人们！”我躲到箱子后面，从那里看母亲在地上打滚、呻吟，牙齿咬得格格地响。外祖母在她身边爬来爬去，亲切又快乐地说：“为了圣父和圣子，瓦留莎，忍住疼！圣母保佑……”我被吓坏了。她们在父亲身旁的地板上忙成一团，有时还碰到他，唉声叹气，喊叫；可是他一动不动，仿佛还在笑呢。她们在地板上忙了很久。母亲好几次站起来又躺下去。外祖母像一个又黑又软的大皮球似的，从屋子里滚出去又滚进来。后来，忽然在黑暗中听到有一个小孩儿的哭声。“感谢上帝！”外祖母说。“男孩！”说罢她点上了蜡烛。我大概是在墙角睡着了，以后的事全忘记了。　　留在我记忆中的第二个印象，是在一个雨天，坟场荒凉的一角。我站在溜滑的黏土小丘上，看父亲的棺材放进一个坑里；坑底有积水，还有几只青蛙，有两只已经爬到黄色的棺材盖上了。　　在父亲坟旁边，有我，有外祖母，有浑身淋湿了的警察，还有两个手拿铁锹的脸色阴沉的乡下人。温暖的雨点像细碎的玻璃珠子，不停地落在大家身上。　　“开始埋吧。”警察往一旁走开，说道。　　外祖母用头巾的一角捂着脸哭了。两个乡下人躬着腰急忙往坟坑里封土，打得水啪哧啪哧地直响；那两只青蛙从棺材上跳下来，开始往坑壁上爬，但是土块把它们打落到坑底了。　　“走吧，廖尼亚。”外祖母抓住我的肩膀说。我从她手里挣脱了，我不想离开这里。　　“你真是的，我拿你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主啊！”外祖母不知是埋怨我还是埋怨主，她低着头，默默地在那里站了很久。墓穴都填平了，她依旧站在那里不动。　　那两个乡下人嘭嘭地用铁锹平地，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把雨刮跑了。外祖母搀着我的手，领我穿过许许多多发黑的十字架，向老远老远的教堂里走去。“你怎么不伤心啊?”她领我走出墓地的围墙，问道，“你应该哭啊！”“我哭不出来。”我答道。　　“哼，哭不出来，这样可不好。”外祖母轻声对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