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可能远地把自己带到远方

　　《尽可能远地把自己带到远方》：　　惦念 铁凝 1991年冬天，我曾经在一个名叫娄村的乡里住过几天。　　娄村乡地处保定西部山区和平原的接壤处，属于丘陵地带。安静的公路时有舒缓的起伏，公路两旁，是土质肥厚的麦地和错落有致的青石板铺顶的砖房。　　这些农民的房子大都很新，有些房主刻意在门面上做些“雕梁画栋”般的装饰，显示着这里富裕，也给冬天时沉寂的原野平添了许多颜色。　　我被安排在乡政府，占了乡文化站的一间屋子。　　这屋子的主人是个年轻女孩子，因为我的到来，她暂时回家去住了。幸好她家离乡政府不远，只一里地。　　我走进我的临时小屋时，那女孩子显然刚刚离开：桌椅都明亮，打扫过的砖地上还散布着泼洒均匀的水痕，使这陈设简单的小屋充满湿润的馨香。我想那女孩子定是用香皂洗了脸，又就势将洗脸水洒上地面的。　　在乡下，有些勤快、利索的女性喜欢用这种办法保持房间的干净和空气的清新。我把随身带来的行李解开，铺在女孩子为我腾空的铺板上。这时院里响起钟声，晚饭时间到了。　　乡党委书记和乡长领我去食堂吃晚饭，我就势将这院子看了一个大概：几排坐北朝南的平房，院子正中有水管一个，厕所在东南角，墙外便是大片的野地了。房子不新，大约建于五六十年代，每排房前都有些落尽了叶子的杨树、榆树，像许多北方乡间的院子一样。　　食堂在院子的西南角，由一名姓姜的师傅主持。　　我被领进食堂，书记微微猫下腰，把脸凑在打饭的小窗口，把我给正在里问卖饭的姜师傅作了介绍。我也招呼了姜师傅。　　姜师傅是一位高个儿、长脸的老头，穿一身褪了色的军裤军褂，头上是一项耷拉着帽檐的旧军帽。对于我的招呼，姜师傅并没有过于热烈的反应，只说：“闺女，有馒头，有糖包，你吃什么？”我说吃什么都行。姜师傅说：“吃个糖包吧，把碗伸进来，闺女们都爱吃甜的。”他把一个热气腾腾的糖包放进我的碗，又为我的另一只碗盛上同样的热气腾腾的豆腐菜。　　人不论在哪里，肚子里有了甜的热的，心里就会踏实下来。我吃着糖包和热菜，院子里也跟着黑了。　　入冬以后，天黑得很快，黑得很透。我打着手电和书记、乡长回我的小屋，在门口，书记指着一堆煤面和一堆黄土说，每晚睡觉前我应该和些煤泥封火。这时我才想起，我的屋里是有一个红砖盘做成的自来风煤灶。那么，我还得学会封Ao乡长抄起铁锨，为我示范了和泥要领，并告诉我说，煤面和黄土的比例是三比一。　　书记和乡长走了，一切都安静下来。我坐在我的铺上，望着因年头久远而发黄发脆的顶棚。顶棚是用报纸糊的，报纸上罗列着70年代末的一些新闻。看过了顶棚我又环顾四壁，四壁贴满了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电影明星剧照和生活照，照片时间久了而褪去许多颜色，比如那些本来涂着口红的嘴唇都一律地苍白着，使她们看上去睡眠不足，精神萎顿。我端详着明星们，猜测着哪一位是这房间的主人**崇拜的。我无法说清为什么我会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长时间地东瞅西看，似是排遣这突然到来的寂寞，又似是为了消除这近在眼前的陌生——这确是一种陌生，尽管四周有一大群公众熟识的电影明星相伴。　　也许陌生感*容易调动起人的警觉了吧？我想起挎包里的手枪。这手枪是行前一位友人借我的，他告诉我这是防身用的电击手枪，不会致命，充其量也就是壮胆。真有用时，一定要等歹徒靠近，将枪口抵住他的皮肤，才能把对方击倒。友人的介绍反倒增加了我的害怕，试想，当一名歹徒真的出现在眼前，我怎么可能有时间等待他靠近呢？等待歹徒的靠近，需要耐心和胆量。我自信缺乏这样的耐心和胆量，手枪于我，或许就真是个壮胆的摆设了。我从挎包里掏出枪来，模仿着某些电影里的场面，将枪压在枕下，开始了我在娄村**夜的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