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的两大悔恨/左岸译丛

莫奈摆脱了焦虑麻木的状态。痛苦离开了妻子，攥住了丈夫。绝望幻化成了可怖的形状，无来由的愤怒，只是自暴自弃。他感觉自己被撕成了碎片，就像他对待失败的画作。爱丽丝没说安慰的话，这只会激怒他。她尽量把受惊的孩子带离莫奈，但没法控制住他，激动的画家坐不住，摔门而出。她只能让苏珊娜带上帽子和手杖去追他。两个小时后他回到家，脸色铁青，少言寡语，帽子和手杖已被扔进了河里。爱丽丝•奥施地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这次，她看见莫奈流泪了，似乎连带着所有力气和怒气都消退了。他搂紧孩子，把小儿子放在膝盖上，喂他吃饭。他像卡米耶一样一边柔声细语，一边小口喂食，*后把他给逗笑了。
第二天，他在爱丽丝的协助下完成了葬礼的筹备工作。痛苦的屈从比昨晚绝望的宣泄更令人触 目惊心。爱丽丝负责葬礼，莫奈前往市政厅申报死亡，并为下葬做准备。他给所有熟识卡米耶的人写 了信，通知了死讯。贝里奥医生曾为卡米耶看病，总是在画家遇到困难时尽量出手帮他一把，买下他的作品。莫奈请求医生去当铺赎回妻子的一枚颈饰，能在入殓前替妻子戴在脖子上。遗体放在底楼房间铺好的床上，方便友人一睹卡米耶的遗容。**个晚上，莫奈没法安安静静地待在死者生前的房间里。守灵的爱丽丝听见他在楼上两人的卧室内来回踱步。画家好像在呜咽之后 归于宁静。莫奈可能累垮了，终于睡着了。第二天晚上，他请求爱丽丝在葬礼前休息会儿，他可以独自和亡妻待一块儿。他坐在扶手椅中，面朝亡妻，端详她那覆盖在面纱之下的容颜。白色的手绢包裹住头部，是为了扶住下颌。嘴唇没法合拢了，微微张开。放在床脚的两盏烛台照亮了妻子的门牙。当困扰莫奈的倦意消散之后，整栋房子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响动。晨曦的灰光钻入房间，令烛光黯然失色。
他半打开百叶窗，让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接着找来一块画布、一支画笔、颜料盘、几管颜料。他在逝者的脚边坐定，膝头抵住床架，画布搁在膝盖上并压住上侧，画下眼中所见的亡妻的音容笑貌。他用蓝色和白色在浮华世界中*后一次画出妻子的脸庞。双颊已经消融，鼻子微皱，紧包住骨头的皮肤在某些地方呈现出灰黄色。莫奈又取来几管颜料，想记录下皮肤里面、血肉里面的腐朽。他曾无数次亲吻那肌肤，曾紧紧拥抱这具肉体。*后，他在画布中央洋洋洒洒地来了几抹绿色，并点上红点，那是他放在亡妻手中的9月的花儿。拉瓦库尔上空 的太阳照亮了窗前的马路和河流。莫奈端详他刚刚完成的作品。那微微侧向一边的脸包裹在手绢中， 就像当年身穿红围巾的她侧过那张可爱的脸，束发带、合住的眼皮下面空洞的眼睛、张开的嘴吐出 *后一口气，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那一丝古怪的 笑容不知是冲谁的，他画下了卡米耶的灵魂。他往画布中的地板涂下*后一笔时，听见楼上传来了声响，于是把颜料塞进口袋，用牙齿咬住画笔，手臂夹住还没干透的画布。他要跑到屋子后面，躲到悬崖脚下的洞窟中，把这一切都藏起来。
葬礼弥撒在1879年9月7日的下午举行。莫奈穿着得体，手里拿着大礼帽，带领送葬队伍穿过陡 峭的小径，进入教堂。弥撒结束后，亲友再走上百 来米的路到达墓地。小径的另一头，草场上的驴子 也跑来观礼，还有一大群的鸟儿，在光秃秃的草地 里觅食的母鸡。小路的尽头，公墓矮墙根边，墓穴已经挖好。墓园外面的山丘呈陡峭的角度探入塞纳河谷。人们包围在莫奈和让周围，画家牵住儿子的手，奥施德一家人以及一小部分赶来的朋友散布在四周的墓地间。牧师用拉丁语念出临终祷词，当念及卡米耶•莫奈的名字，犹如闪过一道光，养路工及其助手把棺木放入墓穴内。牧师给出*终的祝福，之后，出席葬礼的人们从墓前鱼贯走过，朝墓园的出口走去。剩下要做的就是填平墓穴。时值正 午。掘墓人的铁锹铲起混杂着小石子的泥土，雨点般落在棺材上，哗啦啦作响。雄鸡啼鸣。莫奈转过身，河谷阳光灿烂，塞纳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大弯，形成了一个湖泊，静谧、闪耀。他也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