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之桥

　　《风中之桥/名家+名师大语文读本·吴然语文阅读课堂》：　　我们的学校原是供奉着祖宗牌位的祠堂，柏树、老井和沿墙一溜儿花草，构成它的景致。大门外有一块作为学校标志的操场，周围都是田地、菜园。向日葵金黄的轮盘，沙沙作响的苞谷的绿叶，往往高过围墙，向正在读书写字的小学生张望。而菜园里的南瓜藤，会沿墙爬上学校的房顶，在蜜蜂的嗡嗡中喜气洋洋地开花结瓜。一般摇响铜铃下**堂课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阳光下，菜园里的蔬菜，田地里的庄稼，因为种类的不同而显出各自生命的色泽，嫩黄、粉绿、娇红，一片水光盈盈。忽然，学校镶着铜环的大门开了，一群小学生“飞”了出来。借着草叶上的露水，他们来磨铜墨盒了！墨盒有大有小，有方有圆，还有长方形的、椭圆的。盒盖上的画面则有“渔翁垂钓”“岁寒三友”“深山古寺”等等。紫铜的暗红稳重，白铜的银色清幽，黄铜的灿烂夺目。同学们在草埂上磨着，擦着，比试着，争论着，嬉笑着，吵闹着。锃明灿亮的铜墨盒，映着天光，映着草色，映着同学们的笑脸，湿润鲜亮的早晨，多么快乐的时刻！　　然而，就在我和大老祖的曾孙常贵比试着谁的墨盒更亮的时候，一抬头便瞥见一张黄黄的忧郁的脸，瞥见一双大大的噙着泪水的眼。那是镕儿，是早已作古的秀才老爷的后裔。他没有墨盒。他用一个破土碗当砚台研墨习字。土改那年，他家被划成地主。他家的东西被瓜分掉了，祖传的镌刻着“翰墨”两个字的紫铜方墨盒，现在正拿在兴高采烈地和我比试的常贵手里呢。我用肘拐拐了一下常贵，用眼神暗示他。看见镕儿正把脸别过去，常贵也收敛了笑容。我俩再次对接了一下眼神，便默默地走过去，喊了声“镕儿”。镕儿转过脸，凄然一笑，便低下了头。“走，我们写字去。”常贵说着，拉起镕儿的手。草埂上同学们还在嬉笑吵闹，还在擦拭铜墨盒，我和常贵、镕儿，已经回到教室，握管练字了。　　其实，我们三个一直是儿时很要好的朋友。我和常贵，从来没有欺负过歧视过镕儿。常贵还几次要把墨盒还给镕儿，镕儿不敢要。后来常贵假意说墨盒丢失了，不再用这个墨盒，这完全是常贵怕镕儿睹物伤情。当我要离开家乡转学去昆明的时候，常贵把我约到箐沟里，忽然拿出了一件东西，正是带着他体温的那个紫铜“翰墨”。常贵提出和我换墨盒，一则做纪念，二则不让镕儿知道墨盒还在。我同意了。　　遗憾的是，多年来的人世沧桑和变故，我们都未能留住各自手头的以及村里的那些铜墨盒，而且也很少写毛笔字了。常贵偶尔给我来信，可能手生了或者用不惯圆珠笔，字大而重，可谓“力透纸背”。镕儿读的是师范，毕业后分在一个彝族山区教书。起初我们通信较多，后来各忙各的生活，主要还是我的疏懒或是受世态炎凉的浸染，彼此通信就少了。但镕儿的信一直是用毛笔书写，且日见功力，我在心里暗自佩服。一天，镕儿突然潇洒文静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高而瘦，目光温和。我一声“镕儿”，跳起来将他抱住，一种亲人久别相逢的悲喜涌上心头。镕儿是来省城举办个人书展的，他调到县文化馆搞书法已有些时候了。儿时伙伴相聚，难得地亲切。我们喝了酒。借着酒兴，说了不少关于童年关于铜墨盒的酒话。问起家乡的情形，镕儿说常贵盖新房子闪了腰杆，人也显老了。又说大老祖和我二叔一过世，村里就找不到能写一副好对联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