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 徐后传

雪停了，久违的太阳终于肯赏脸露面，但天气依然寒冷，雪化成冰，山路越发湿滑难行，妙仪带着一群战俘爬上秦岭采药。她挥起镰刀割断一丛长满细密绒毛的青藤，每个战俘都分到一根。 妙仪说道：“看清楚了，这是忍冬藤，四季常青，它的模样虽不起眼，却是活血化瘀的良药，你们照着这根藤条的模样采药，每人割一篓子回来。” 战俘背着竹筐四散采药，竹筐上头插着一根小红旗，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格外醒目，方便山上站岗的士兵监视这些俘虏。 妙仪满腹心事，站在秦岭上远远看着北伐军营地，徐达治军严谨，营地如棋盘般整齐地排列，纵横有序，丝毫不乱，人如黑色棋子，在棋盘间排列行走，二十万兵马，都在徐达这个棋手的掌控中。 升为九品医官，我就有机会入元帅大营，棋子也能逆袭棋手…… 母亲，我要为你复仇。 此时此刻，北伐军元帅大营。 朱四郎翻看着一摞摞文书，蓦地眼神定格在“姚天恩，至元二十三年”上，一拳砸向桌角：“此人果然有问题！” “至元”是元朝开国皇帝世祖忽必烈的年号。姚家两兄弟，道衍叫作姚天禧，姚大伯名为姚天恩。 一旁小卒看见了，惊讶地说道：“至元二十三年生？按照这个推算，姚大夫的年龄应该过了六十岁，那昨晚见到的小军医是谁？莫非此人吃了仙丹，青春永驻不成？” “莫要信这些鬼神之说。”朱四郎嘴角微微上翘，笑意转瞬即逝，“小狐狸露出尾巴了，此人对待元军俘虏犹如亲人，八成是元军奸细，冒名顶替来北伐军当军医刺探情报的！三保，召集人马，我们去战俘营捉拿奸细。” 战俘营，朱四郎扑空。 “你找姚医士啊？真不巧，姚医士一早就上山采药去了。”把守营地的护卫吸了吸清亮的鼻涕，遥指南边云雾缭绕的秦岭。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秦岭在潼关之南，以瑰丽多变的云彩扬名天下，每到雨雪天晴，阳光犹如一支画笔，在层层云雾中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画卷，时而如龙腾虎跃，时而如玄女飞天，恍若蓬莱仙境。 此时朱四郎无心看景，带着人马往秦岭而去。 秦岭，阿斯勒挥镰砍着忍冬藤，两个战俘背着竹篓走过来，阿斯勒说道：“这边快要割完了，你们分开找，那边还有，动作快一点，割完立刻回营，等太阳落下，山路就更难行了。” 战俘指着营地方向说道：“看那边，我们好像暴露了。” 阿斯勒抬头看去，今日天晴，微风，中午北伐军营地埋锅做饭，一道道灰黑色的炊烟袅袅升起，唯有战俘营里一处的炊烟是纯白之色。 与此同时，身处秦岭半山腰的朱四郎也看见了战俘营的白烟异象：“是白磷焚烧的烟尘，应是有人给山上的奸细烽火传信，快追！他们要跑了！” 妙仪也发觉战俘营不对劲，白烟腾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正好阿斯勒回来了，她说道：“速速召集他们回来，有人在战俘营闹——” *后那个“事”字没说出来，因为阿斯勒藏在袖里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后腰上。 不忍直视妙仪眼里的失望，阿斯勒避开她的眼神，垂眸说道：“待会儿你跟哨兵打个招呼，就说这边没有忍冬藤了，要带我们去更远的北坡采药。” 连连遭遇背叛，妙仪怒极反笑：“北坡是深山老林，*有经验的猎人都会迷路，逃到那里有什么用？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阿斯勒平日对谁都彬彬有礼，左右逢源，再温顺无害不过的性子，今天的话语却没有温度：“这就不用姚医士操心了，你只需哄住哨兵，别让他们警觉即可。” 妙仪犹如冰雕似的纹丝不动。 阿斯勒说道：“姚医士，今天死在秦岭，你就永远无法当医官了，为了当官你没日没夜地救伤兵，现在功亏一篑，你当真舍得？” 妙仪暗道：我若协助战俘营哗变，或者独自逃跑，恐怕一辈子都难以翻身，只能等待时机反制这些战俘，将功折罪。 她打定主意先拖住阿斯勒，好像被死亡威胁害怕了，慢慢挪动脚步。 阿斯勒催促道：“快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火里火真背着满满一篓子忍冬藤走过来：“姚医士，我的任务完成了，你看——阿斯勒，你要干什么？” 火里火真惊讶的表情不似作伪，妙仪觉得他心性纯良耿直，可以争取一下，正欲开口，阿斯勒低吼道：“火里火真，你不是一直想回家看望老母亲吗？现在机会到了。” 火里火真犹豫片刻，猛地抬头说道：“好，当俘虏太憋屈了，*脏*累的活都是我们做的，还整天被人呼来喝去，我现在就跟你们一起跑。” 刚刚燃起的希望破灭，妙仪顿时对人性绝望了。 火里火真和阿斯勒一左一右裹挟着妙仪往*近的哨所而去，火里火真高大强壮如山林灰熊，嫌妙仪走得太慢，干脆拖着她在雪地上疾行，轻松自如，犹如拧着一只猫。 哨所瞭望塔里，朱四郎举着西洋单筒望远镜看着三人，眼中的疑色更浓了，雪地里俨然只有左右两排脚印，中间是拖拽的一行曲线！ 再仔细一瞧，那个疑是元军奸细的小军医腰间寒光闪烁，明显受制于人。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三人到底谁是奸细？ 终于到了哨所下，火里火真放手，妙仪揉了揉酸痛的胳膊，阿斯勒在耳边呢喃道：“快说。” 哨兵得了朱四郎的指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姚医士，你们这就要下山了？” 妙仪突然用尽了力气，往阿斯勒身上猛地一撞，大声叫道：“快捉战俘，他们要逃！” 事发突然，阿斯勒手中的匕首来不及收势，插入妙仪腰间。 火里火真大声叫道：“姚医士！” 阿斯勒大惊，他没想到这个小军医会宁死不屈，鱼死网破。在他看来，一心想当医官、努力往上爬、渴望权力的人绝不会自寻死路。所以逼姚医士就范，哄住哨兵拖延时间是*好的法子。 眼瞅着匕首刺破臃肿的棉衣，直入肾脏，小军医必死无疑，匕首却像刺入铜墙铁壁似的遇到阻碍，哐当落地。 妙仪身上的厚棉袄被匕首划开一道豁口，棉絮纷纷洒洒，露出里面贴身穿着的铁网盔甲。 弓弩手蜂拥而出，面对箭头的寒光，火里火真颓然低头，举起双手，跪地投降。 穷途末路，阿斯勒对妙仪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说道：“记住，以后不要太相信别人了，越是对你好的人，越要小心。” 言罢，阿斯勒捡起地上的匕首，冲向了包围圈。 妙仪暗道：这样冲过去八成会被射成刺猬，阿斯勒存心寻死！ 突闻凌空一声鞭响，皮鞭如灵蛇般缠上阿斯勒的手腕，阿斯勒正要挣脱，朱四郎一记手刀，砍向他的后脑。 阿斯勒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被人五花大绑抬走了。 危机解除，妙仪正要趁乱下山回战俘营，冷不防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肩膀，她缓缓回头，正好看见朱四郎唇边稍纵即逝的笑容：“跟我走一趟，姚医士。” 妙仪干笑道：“百户大人昨晚的警告是对的，是我太糊涂，把大人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战俘奸诈，想以我为人质逃走，我身为大明军医，当然宁死不屈了，幸亏百户大人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定涌泉相报。” 朱四郎收起笑容，冷眼道：“拿下！” 北伐军中军大营。 朱四郎盯着妙仪破败的粗布厚棉袄，目光如炬，几乎要把破棉袄烧出个洞来。棉袄被阿斯勒的匕首划开一道口子，棉絮“吐出来”大半，不再臃肿，穿在里头的铁甲衣显出了轮廓。 妙仪有些心虚，嗫嚅道：“百户大人，你……你在看什么？” 朱四郎缓缓围着她打转：“为什么把盔甲穿在衣服里面？” “暖和。”妙仪脱口而出。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防止泄露女儿身，在军营里生活，和男人碰撞推搡太平常了，厚布裹胸根本是掩耳盗铃，妙仪干脆把盔甲当作马甲穿在里面，别人碰到胸部，只会觉得她是个“硬汉子”啊！ 偶尔还能保命，比如今天从阿斯勒匕首下生还，就多亏了这层盔甲。 朱四郎追问道：“铁丝和铁片穿成的盔甲，冷冰冰的，又不是牛皮，穿在里面会暖和？你不嫌硌着难受？” “不嫌的，反正我皮厚肉粗。”妙仪笑道，“大人可以试试，真的挺暖和。” 朱四郎淡淡地道：“你是个姑娘吧？” 妙仪一怔，随即叉腰大笑：“大人，别开玩笑了，我虽长得白了点，俊了点，声音清亮了点，但真的是个汉子啊。” 朱四郎蓦地拔剑，剑锋寒光闪烁，宛若秋水，照亮她的铁衣。 妙仪一惊，往后退了两步：“大人要做甚？” “不会伤你，别乱动。”朱四郎持剑，挑开她的领口，修长的颈脖下，一对微微下陷的颈窝随着呼吸翕动着，“男子这里是凸起的喉结，在山上我按住你的肩膀时就发现了。你是谁？为何女扮男装混进北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