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古典诗词品读录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初唐诗人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全诗一共只有四句，虽不长，气势却极为宏大，充满了时空上广阔、辽远、恒久的感觉。“前不见古人”，即回望古代，看不见那样的圣君、贤士；“后不见来者”，即展望未来，依旧看不到出现贤明的君主、贤德的士人之可能。这样的情况岂不令人绝望？所以诗人便高喊道：“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 对于《登幽州台歌》，清代评论家黄周星在《唐诗快》一书中有一段精彩的评论：“胸中自有万古，眼底更无一人。”陈子昂胸中有万古，眼里却没有看得上的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空有一腔热血，偏遇着庸碌的统帅。黄周星又言：“古今诗人多矣，从未有道及此者。”从没有一个诗人能够写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样的诗句。因此他评价道：“此二十二字，真可以泣鬼。”《登幽州台歌》寥寥二十二字，却有惊天地泣鬼神之效，这是古人的评价。当代的思想家、美学家李泽厚先生在他的名著《美的历程》中谈到，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有一种得风气之先的“伟大的孤独感”，它到底伟大在哪里呢？我认为，虽然陈子昂由于一己之原因写下了这首诗，但是当他呼喊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四句话时，他带来的是横穿古今、纵贯天地的广阔背景，就如解析几何坐标系，“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就是横坐标，“念天地之悠悠”，天和地贯通就成为纵坐标，诗人处于纵横坐标的交叉点上，“独怆然而涕下”。把个体置身于无边广大的时间之流和空间范围之内，凸显了自身的孤独。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艺术构思，这首诗才广为后人传诵，李泽厚先生所讲的“伟大的孤独感”正是由此而来。 这首诗的“身世”同样值得一说。令人费解的是，这首诗并未收录在陈子昂的诗文集《陈伯玉文集》中。那么它又是如何流传下来的呢？陈子昂的朋友卢藏用曾为陈子昂写了一篇传记——《陈氏别传》。他提到陈子昂在征契丹的军事行动之中曾登上蓟丘这个地方，即幽州台。陈子昂写下了一组诗《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共有七首，都保存在陈子昂的诗__文集中流传了下来。诗中涉及几位古人，其中一位便是燕昭王：“南登碣石馆，遥望黄金台。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陈子昂登上碣石，遥望当年燕昭王的黄金台，正值秋天，“丘陵尽乔木”，幽州台虽在，燕昭王这样礼贤下士的明君却已不可见了。据卢藏用的说法，正是在此时，陈子昂写下了这首《登幽州台歌》，因此这首诗就保留在《陈氏别传》里流传下来。*初它没有题目，到了明代，著名文学家杨慎为这首诗取名为《登幽州台歌》，于是连标题带这四句话，统合起来就成了我们今天读到的《登幽州台歌》。 这首诗意思非常简单，但它的构思受到了楚辞的影响，尤其是后两句“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虚词“之”和“而”的使用非但不会让人觉其啰唆或节奏上过于拖沓，反而给人以深沉的美感。“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有一种回环往复的美。设想如果去掉虚词，“念天地悠悠，独怆然涕下”，诗歌便失去了味道。一定要“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才符合诗人悲怆的心情和这首诗独特的语言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