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杂文:徐怀谦集

　　据报载，有位水浒研究专家日前发表谈话，说要封杀电视连续剧《水浒》。他说，这样一部辉煌的古代文学宏篇，被拍成现在这样无论是主题还是表现形式等存在很大缺陷的电视剧，“如不迅速封杀，将谬种流传、贻害不浅。”他还着重指出了“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等歌词的负面影响。　　有话尽管说，褒贬无不可，但何必轻言“封杀”呢？读着这则报道，不禁想起前些年，某电视台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对个别大腕歌星进行的“封杀”。且不说电视剧《水浒》是否真的一团糟，也不必追究那几位被“封杀”的歌星是否真的有违约之咎，单是这种对待异己者的态度，就大可值得商榷。把话说绝了，即使真理真的站在这位专家和电视台一边，也没有必要搞什么“封杀”，而只需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大众——人们自然会选择他们所喜欢的，摒弃他们所讨厌的。　　那么为什么这样一个“文革”气味十足、让不少过来人闻之色变的词汇，在改革开放的今天还会如此招摇过市，甚至为许多人所津津乐道呢？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弗洛伊德的“潜意识”或“无意识”的理论。换句话说，“封杀”情结决不能仅仅归因于“文革”，而是有着更为深厚的文化心理积淀。　　想想也是，从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到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宋代的“乌台诗案”到明清的文字狱，从龚自珍时代的“万马齐喑究可哀”到文化大革命的“一句顶一万句”，中国的确有着非常悠久的“封杀”传统。“以己之是非为人之是非”，这是中国人惯用的逻辑思维。蔡元培先生当年在北大时对他的“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曾有一个解释。他说，中国人不能容忍异端，长此以往，很容易养成一种正统的暴力，即对异端采取一种非常残酷的态度。何谓“正统的暴力”？依我看，也就是垄断的暴力，专制的暴力。而“封杀”不正是这样一种“正统的暴力”吗？明明是唯我独尊，搞“一言堂”，甚至是强奸民意，却要摆出一副别个无不乖谬、唯独他得了真理真传似的脸来。比如，那位水浒研究专家的逻辑便是：我是这方面的权威，我说一团糟就是一团糟，我说要封杀，你们*好赶紧去封杀，否则“贻害不浅”，言之凿凿，诚心可鉴。要戳穿他的“诚心”很简单，只需做一个小小的假设：如果这位水浒研究专家生在罗贯中、施耐庵时代，他是一定要封杀小说《水浒》的，因为他从中看到了“诲淫诲盗”；今天的他之所以不封杀作为小说的《水浒》，只封杀电视剧，并不是说他对小说有多宽容，而是因为那是他的衣钵，他还没有傻到要砸掉自己饭碗的程度。所以，要治他的“封杀症”也很简单，只要对他大喊一声：“我们要封杀小说《水浒》！”相对来说，给电视台治病就难一些。如果说那位专家的“封杀症”是一种个人意志的表现，电视台可就是集体意志了。它的逻辑是：我是同行业老大，你一个歌星再有名气，也架不住我晾你一年。你不能在电视里露脸，就意味着你将失去大把大把的票子。所以，让你服，你就得服，不服不行。“封杀”一旦与权力结合，就会变成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如果这种权力属于电视台一类的社会集体，就是集体的恐怖，如果被扩大为一种国家的意志，那就成了国家的恐怖。文化大革命就属于后者。　　那么，这种顽固的“封杀症”是否像癌症一样无药可医呢？不然。就拿眼前的例子来说，大约人们还记得，八十年代初，某些流行歌曲曾被称为“靡靡之音”而使许多家长痛心疾首，街头流行的喇叭裤被视为奇装异服而遭人侧目；可是到了九十年代，人们对各类POP音乐早已听之任之，对“烦着呢，别理我”、“拉家带口”等等文化衫也常常报以宽慰的笑容。　　甚至对艾滋病患者、同性恋者，也开始由鄙视而转为理解。这种转化，绝不是像某些人所说的，是中国人是非观念的淡漠，而只能证明中国人正变得越来越宽容。在一个开放的社会里，喜欢宽容的人会远远多于喜欢封杀的人；在一个专制的社会里，我们见到的情形正好相反。归根到底，治疗“封杀症”的*佳药方只有一个，就是更加开放。　　伏尔泰有句名言，常被人们引用，他说：“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赞成，可是我要拼命捍卫你说这话的权利。”拿这句话来衡量的话，我们对POP音乐、对文化衫之类的宽容看来还仅仅算是宽容的“初级阶段”，要不，怎么会冷不丁就冒出些“封杀”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