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山丘:刑辩律师丁一元办案实录

引子 一 “丁律，去达丝利公司会见客户的时间已经到了，香港那边下午两点和您还有个简短的视频会议。” “好，我知道了！” 收起钢笔，我用布片轻轻地擦拭眼镜。 此时已是2016年的夏至，落地窗外是太阳折射下晃得耀眼的羊城，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20多个年头，马路对面是繁华的天河区——这一片曾叫渔民新村的田野草地如今已是高楼耸立，成为华南区的头号商业中心。 二 从所里去往天河大厦大约需要10分钟，副驾驶坐着的是第*天来上班的小助理。第*天上班就要陪我出门会见客户，他显得有些紧张。 “会议材料准备好了吗？”我开着车问道。 “准备好了。”他回答。 “记着要做好开会记录。”我提醒他。 “明白，丁律。”他紧张地捋了捋胸前的领带。 下楼迎接我们的，是达丝利公司大陆区的副经理罗淼，他热情地领我们走进电梯，上到27层。 “到了！”罗副经理把我们引进了会议室。 一进会议室，我便隐约感觉到气氛的不寻常。 在座的除了达丝利公司的少公子，与其邻座的还有达丝利的法律顾问——毕马威（香港）副主席龚总，龚总对面坐着一位律师模样的中年男子，经介绍得知，他是某大所专攻走私案的司律师。会议圆桌的对面立着一块近两米的多媒体显示屏，视频连线的是达丝利（香港）法务部的两名专员。 我对着林公子礼貌性地笑了笑，和几位在座人员一一握了握手，示意助理在我身旁坐下。 龚总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地看着我：“丁律师，这次我们过来，主要是想听听您对于案子的辩护策略。” 我拿起手上的一份辩护大纲，“拿去复印几份。”我示意助理，助理躬身走出会议室。 三 “好的，龚律师，这个案子，”我顿了顿，“做无罪辩护，”我望向林公子，接着望向龚总。龚总仍旧微笑地看着我，对面的司律师脸上露出一丝讪笑。 “目前达丝利（中国）有限公司总经理连先生已经被羁押，根据起诉书的内容，检方还指控我们走私进口生产辅料1.3亿元，偷逃税款人民币2700万元。情形不容乐观，对于辩护策略，我主要会从三个方向着手，其一，一定是主观因素，不具有走私故意这点我们必须坚守；其二，改变检方对我们付款方式的定性，达利公司的付款方式是历史原因形成的特定模式，而非非法支付渠道；其三，挖掘偷逃税款2700万元的统计方法，部分物证清单统计模糊、缺乏效力；此外……” 龚总打断道：“以目前的不利的证据导向来看，不知丁律师在庭审过程中，如何将上述问题一一击破呢？” 龚总似笑非笑，我慢慢明白了这次会见的用意。此时助理已经回来，他看着我，我便示意其将材料分发下去。 “这是基本的辩护大纲，目前的证人证言只有小部分对我方有利，大部分对我方不利。” 司律师随即开口说道：“具体的证据先放一放，丁律师还是谈一谈总体思路吧。” 此后两个人开始交叉打断我的思路，我停顿了一会儿，摆出疑惑的神情，望着司律师。 龚总示意司律，说道：“我有个建议，丁律师如何做无罪辩护的观点，我们听，司律和林总从起诉方的角度去反驳丁律师的观点。模拟扮演双方的关系。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会提炼出什么观点。” “好啊！”司律师毫不迟疑地应和道。 “好。”我双手怀抱胸前，静待这场好戏。 四 司律师先发制人：“根据《海关法》，达丝利（中国）有限公司作为收货方，就是纳税义务人。可以说，申报人应该是我司。从法律和事实上，你的主观无故意之说难以成立。” 他看着我，面带笑意。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根据《海关对进出境快件监管办法》第16条及第18条的规定，运营人履行报关手续，并由运营人向海关递交进出境快件舱单或清单，海关确认无误后接受申报。快递公司是运营人，履行报关义务，我们在主观上至多为过失。” 司律师反驳道：“法院认为纳税义务人是收货人，不管你中间采取什么方式，*终结果，就是你没有纳税。” 这时视频连线的香港专员也开始发言：“纳税义务人的概念非常重要，如果我们认同这是一个货物的话，就应该承认我们是收货人。对于这点，我们和司律的意见一样。” “收货人和货主不能等同为同一概念。达丝利（中国）有限公司不能视为收货人，真正的收货人根据单据显示，是达丝利制衣公司，严格来说，我们连收货人都不是。对于是否应申报的问题，关键点在于，采取快递方式的究竟是应当由快递公司申报，还是由我们申报。”我回应道。 会议逐渐陷入无休止的争论与辩驳中，从我进入会议室前，龚总、司律师和香港连线的专员就已经达成一致，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在委托人林公子面前给我一个下马威，不达到目的，我想他们不会罢休。 必须想个办法赶快结束这场会议。 我开始试图终结话题：“总的来说，针对起诉内容，我们坚决不能妥协。主观上，虽然我们不是故意，但客观行为这方面我们也不能放松。” “检方起诉书一再提出我们是为了非法降低成本，这有违事实，这是其错一；检方还提到，被告人连先生未要求快递公司报关，事实上根本不存在要求一说，这是其错二；同时，检方指控，我们达丝利（中国）有限公司要求香港付款后，也未向海关申报，无视实际申报义务人，这是错三。” 不由他们打断，我继续说：“如果我们附和检方对于主观方面的认定意见，那么在犯罪事实上我们将很难再去辩解，对于该案，我们也将失去辩论的立场和空间。” 看龚总与司律师似乎还想打断，我继续说道：“目前案子还没开庭，我们已经缴纳了3000万元的保证金，但效果全然没有看到，连先生至今未保释，如若再在这上面妥协，损失将不可估量。” 我看了看龚总，又望了望司律师，两人不再接话，脸色显得很难看。 之前由于龚总和司律师的诚惶诚恐，他们二人建议达丝利公司向海关缉私局主动上缴3000万元保证金了事，结果是不仅未达到效果，反而吊起了检方的胃口，如今形势变得更加严峻，现在达丝利上下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所以达利集团的总裁才如此着急地找到我。 “是啊，当务之急就是按照丁律师的要求，把所有应诉材料备齐。”林公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帮忙打圆场。 龚总也终于回过神来，“林总说得对，今天的提前演练也是为了将来更好地出庭。司律师和我也是希望能把我们前期的成果全部反馈给你们，希望对你们有所帮助。” 司律师没再说话，只是生硬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明白，谢谢你们的支持。”我报以微笑。 五 回来的路上，已是中午的高峰期，助理坐在旁边，一直没吭声。 “你看懂刚才是个什么局吗？”我一边注意着前方车流，一边侧过头问他。 “嗯？师父，我只顾着做记录，我……”助理怯怯地回应道。 “鸿门宴！” “四大行”将他们垄断的客户的法律业务推荐给其熟悉的律师行，是不想让其他律师再介入分一杯羹的…… 我打了个右转向灯，向事务所方向开去…… 回到办公室，已是下午1点，我知道已经来不及吃饭，与咨询客户的见面约在下午2点。啃了两块面包我便瘫在椅子上，胳膊撑着桌子、手顶着脑袋，望着窗外发呆。 窗外的广州已是烈阳高照，蒸腾的热气似乎已经要从马路沿儿上蔓延到南方传媒大厦17层，想着想着，已有些困意…… 六 因为一个简单的念头，我离开家乡，踏上羊城的旅途，想去看看父亲年轻时曾闯荡过的都市，如今一恍间，已是20载，父亲也已离开了我。现在办公楼下已是车水马龙，再也不见当年那个叼着油条、骑着小摩托、奔波于川流人河中的愣头青律师。那年，我甚至会为了节省出早餐钱，在上下班途中顺道用摩托车载客。 想到这里，我低头笑笑，窗上映出些许皱纹，但眼神却似隔了层致远的雾，仿佛眼里的世界，仍是那个初来乍到广州的时间，一宗宗所办案件也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