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揽星河

**章 今夕 华灯初上，已近傍晚。 靳夜结束了盐雾箱操作，从质检室里走出来，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角，冷不丁“嘶”的一声轻呼起来。 她刚做了腐蚀性物质检测，手套还没摘，眉梢的皮肤产生了略微的灼痛感。她重新冲进质检室，摘下手套扔进特定的垃圾筒里，用冷水扑了满脸，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连续工作了一天一夜，她的反应已经不够敏锐，做探伤检测非常容易出现差错，她经手的大多是放射性物质和腐蚀性化学物，再在质检室里待下去，若是有个什么小疏忽，是很可能要命的。 “小夜姐，有人找。”门口服务台的小姑娘宋晓雯探出半个身体向她招手。 靳夜答应了一声：“我换件衣服就出去。” 她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套上一件半新不旧的咖啡色卫衣，戴好口罩，摘下发绳解放自己束缚了近两天的头皮，强迫症似的隔着玻璃再确认了一遍质检室的仪器都已关闭，才快步走出隔离区。 宋晓雯向她努了努嘴，靳夜顺势看过去，会客区沙发上坐着一个姿势端正的年轻人，穿着普通的白衬衫，一头短发清爽柔软。 从靳夜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依稀是个眉目清秀的青年。 宋晓雯递给靳夜一杯水，撇撇嘴道：“你带过去给他吧，坐了半天也没喝什么，大概怕我毒死他。” 靳夜失笑，轻声解释：“我们这儿的东西大部分有辐射，他不想碰也是人之常情。” 宋晓雯还是不高兴。 靳夜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走了，晚上注意安全。” 今天要值夜班的宋晓雯没精打采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靳夜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将水杯随手放在茶几上，客气地说：“你好，我是靳夜。” 她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睛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的相貌清爽干净，双眼皮，丹凤眼，鼻梁微挺，嘴唇略薄，脸部轮廓棱角分明。一双丹凤眼长在这个青年脸上，难得不仅毫无女气，反而显得十分清澈。 世上长得好看的男孩子都大同小异，靳夜的目光没在他的五官上过多地停留，只短短几秒过后就定在了他的下巴上。这是她与人面对面说话时的习惯，既没有闪避视线，给予对方尊重，又避免了与人对视、带来针锋相对的感觉。 看到靳夜坐下，那双丹凤眼望过来，目光中隐约有种复杂的感情：“前年六月的秋华集团爆炸案，你还记得吗？” 仿佛一盆冷水倏地泼下来，靳夜的眼神陡然一冷，手指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她对这个话题有种不好的预感，蓦然站起身说：“不好意思，我已经下班了。” 说完，她也不管对面的客人有何反应，飞快地大步离开会客区，径直走到电梯口按了下行键。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年轻人跟了上来。 “当时集团旗下的秋实工厂油品车间储罐区爆炸，九人死亡，三十九人受伤，国家地震局监测到两次地震，间隔仅为二十分钟。事故调查显示，爆炸前就已有大量易燃物泄露，两名操作员和调度员死在泵房附近。事故现场阀门开关的勘察结果却是，泵房卸油总阀处于半开启状态。” 靳夜听到身后那个清澈沉稳的声音如念新闻一般，用准确有力的语气一字不漏地背着当时的报道原文。 “据了解，秋华集团旗下所有工厂均采用国内*新阀门技术，研发者为总工程师靳夜，爆炸事故是否由于阀门存在漏洞，仍在进一步调查。” 靳夜走到电梯口，冷着一张脸，抱臂站在电梯口，隔着口罩吐出四个字：“记性不错。” “我是晏雪明。”背后的青年说，“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靳夜走进电梯，转过身来，按了关门键。 晏雪明伸手撑住电梯门，他年纪尚轻，身量极高，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靳夜，神情中却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我想和你谈谈。” 靳夜冷冷地说：“我不想。” 晏雪明闪身进了电梯，解锁手机屏幕，放出一段视频。 靳夜眼角的余光瞥到标题“6·14爆炸案当事人采访”，还来不及反应，嘈杂的争吵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就一下子充斥了整个电梯，她整个人顿时僵硬了。 晏雪明有些慌乱地点着手机屏幕：“对不起，不是这个，我想给你看的是另一个。” 靳夜倏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她从公安局萎靡地走出来，被无数记者推搡到悲痛欲绝的遇难者家属面前，那些力道极重的巴掌和拳头猝不及防地打在她身上，带着刻骨的恨意。日光那么亮，她只能抱着头蹲下来，连哭也哭不出来，直到警察从局里冲出来，把她护送上了警车。 作为一个工科生，靳夜不会多愁善感。可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非常疲惫，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地工作造成的虚脱也袭上心头。 她的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闭上眼睛后，晏雪明才隐约看到她眼角有一颗漂亮的泪痣。晏雪明及时攥住她纤细的手腕，青年呼吸的热气扑在她脸上。 靳夜蓦然睁开眼睛，厉声说：“放开我！” 这一声厉喝极响，就如当年她在哄闹的人群中喊出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