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方(实力榜·中国当代作家长篇小说文库)

6 一个人的夜晚是寂寞难熬的，尤其在南都这个人地两生的繁华大都市，面对种种诱惑，内心的孤独常常让人有种心里撞鹿的感觉。 吃过晚饭，姚远刚从外面回来，此时斜躺在床上，翻了一会儿白天从报摊上新买的《南都日报》和《南方都市报》，想从中找些招聘信息看看，可是赶上星期天，这两份报纸的招聘广告少得就像手里的报纸，仅有几张，薄得可怜。从头到尾，只有几条夜总会和宾馆酒店招私人伴游的招聘信息，要么就是出租招租写字楼的分类小广告，也没什么重大新闻。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吸引眼球的是，这两份报纸的头条差不多都是报道发生在西部“3·14”打砸抢的后续新闻。如今这世道真他妈的乱了，你说这些暴徒分子是怎么想的，有吃有喝的，闹什么闹，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给撑的！姚远在心里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翻到后边的社会版，姚远忽然看见一条醒目的社会新闻，说是一外地来南都的打工男子，因感情失意，独自爬上南江海印桥向下跳。不过新闻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血腥，那名男子并没有像狼牙山五壮士那样悲壮地纵身向下一跳，变成人们心里的惊叹。根据记者的描述，那名欲跳桥轻生的男子，只是在上边磨磨唧唧地拖延着时间。就在他做着走钢丝似的高空表演欲跳未跳时，警方和他的女友闻讯赶来。在他们的劝说下，那名男子这才怀着达到目的后的暗喜，悠悠然地从上边下来，不过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名男子下来后当即就被警方带走了。警方给出的答复是，该男子涉嫌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看到*后，姚远不禁有些失望起来，他妈的，这男子也太了，跟演功夫电影似的，把架势拉得这么大，怎么不跳了？真是个熊包，既然要跳，干吗还要下来？看来这家伙不是真心要跳。如果换了我，既然决定轻生，我是什么也不会想了，谁劝也没用，就选一个距离地面高些的地点，*好是南都大厦的*高层，或者从正在建设中的亚洲*高建筑南都电视塔上，从几百米的*高处，像跳伞运动员那样，闭上眼睛悲壮地纵身一跳，“呼”的一声下去了，那才叫个爽。人嘛，不能老是太他妈的软弱，否则会让人耻笑的。 翻完两份报纸，看看表才晚上十一点钟，头脑清醒得像头顶的电灯泡那样，一切如新，毫无睡意，看来今天晚上睡不着觉的老毛病又犯了。姚远把头枕在胳膊上仰面而卧，瞪着两只目光如炬的大眼睛，看着因潮湿而变得污迹斑斑的天花板上，墙皮正一点一点地向下脱落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空虚和寂寞。这时窗台处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几声轻响过后，一只比猫还大的老鼠，悄悄从杂物间没有封严的阳台防护网处翻进来，贴着地面，大摇大摆地踱到床前的垃圾篓旁，纵身一跃，跳进去，旁若无人地啃食一包姚远没吃完就扔在里边的方便面。真是一出“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的小游戏。姚远斜睨着眼睛看它一眼，不过看它摇头晃脑，吃得毫无顾忌津津有味的样子，也懒得理它，然后继续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出神。 在南都，姚远没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他的朋友分散在内地，而且天各一方，相距千里。那些当年和他一起中专毕业的同学，有的进厂当了小工人，成为工薪阶层的一员；有的企业破产后下岗在家，拿着低保当优扶对象；有的不甘平庸，读书学习继续深造，学成后不是在单位里混个一官半职，就是去异地发展；还有少数几个做生意的，当起了小老板，经过多年的商场打拼，已经混成了一个不小的人物。然而由于平时大家相互联系得太少，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具体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 自从来到南都后，姚远倒是认识了几个老乡，但还都没有发展到交心的地步。当初这些人的到来，就像传染病一样，起初是一个人在南都闯荡，干不了一段时间，就会把自己的亲戚朋友，或者把一个地方的人一个一个带出来。他们除了怀揣一个共同的目的聚集在一起，共同挣钱发财外，彼此之间算是有了照应，因此，他们只要一出来就是一大帮，而且差不多都是老家附近那一带出来打工的，再不然也是邻乡邻县邻市的。他们有的来了三两年，有的来了五六年，有来的时间更长一些的，大概在十年以上。由于文化水平不高，几个老乡分散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各自从事着不同的职业，其中大部分干的是保安、酒店勤杂工和服务员，工资拿得不高，也就是月薪千把块钱，日子过得相对清闲一些，这些人年龄大多在十七八岁或二十来岁之间，*大的不过三十岁，在家里可牵挂的事情少，在外挣钱多少倒在其次，关键是能开阔眼界，锻炼一下自己，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因此，没事的时候，老乡们喜欢打个电话联络一下感情，而后便是凑在一起打个小牌、喝个闲酒、聊聊天解个闷，就把只身在外的无聊时间给打发了。姚远就是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姚远的到来，算是扩大了老乡的队伍。由于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不要说是老乡，就是听说一个省的，都感到十分亲切，更何况又是同一个地方的？所以他们也会时不时地打个电话，让姚远过去和老乡们见见面，加深一下印象，喝个酒，吃个饭，坐在一起聊聊天，或者打上两圈牌，打发一下在外无聊的日子。这些老乡，有的带着兄弟姐妹，有的带着女朋友，有的带着孩子老婆，还有的以在外打工为名，是在外边躲避计划生育偷偷地生孩子，在南都的城中村里租间小房子，男人不管在外边有多劳累，回去总算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守着，做个饭，洗个衣服，两个人在一起过着小日子，实在比什么都好，所以几个人在一起“疯”够了，大家作鸟兽散，各自回去搂着老婆睡觉。只有姚远是单身，一个人回到出租房里，孤独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种落单的感觉实在让人可怕，何况他与这些人又没有多少交情，共同语言又少，因此，除了上网，平时自己一个人在南都，就像一匹来自北方的狼一样，总是让人忍受着那种既孤单又寂寞的折磨。 唉，出门在外，还是有些朋友好啊，大家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不然，连个说话的都没有，简直都快把人给郁闷死了。想到这里，姚远不禁感慨万端。 和妻子离婚后，自打离开梅海市，姚远并没有去选择北京、上海、深圳等其他地方，而是单单选择了南都，也算是时下流行的“北上广深”四大城市之一。当然，他之所以来南都闯荡，除了有个中专时的同学在这里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里老乡多，而且南都经济发达，开放包容，时尚洋气，不仅是南方的窗口，而且还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大城市之一。当初从单位辞职时，他就在心里计划好了，没地方去的时候，就去投奔在南都做生意的老同学！ 说起来，那个同学和姚远是同班，南下多年，听说发展得不错。三年前的秋天回去过一次。那次回到梅海市，那个老同学专门找到姚远和几个在梅海市工作的老同学，在市内一家有点档次的秦淮人家大酒店请过大伙的客。老同学在南都开了一家电器公司，听说生意做得不错，有房有车还有存款，因此说话的口气就有些反常。他那晚请客时，不但豪爽地要了两瓶茅台，还炫耀似的点了一大桌鸡鸭鱼、海鲜、对虾和菌类等菜，看他点菜时一掷千金的样子和财大气粗的说话口气，直让在座的几个人眼热得像遇到了财神爷。于是，就有几个老同学趁着几分醉意，发着感慨地对他说，王少军，出去这几年，没想到你小子可是真发了啊，等到哪一天弟兄们在这里混不下去了，就找你打工去好不好？到时候，你可别装作不认识我们啊！ 那个老同学嘴里叼着中华烟，扬起下巴哈哈一笑，带着几分江湖大哥的派头，把头一昂，拍着胸脯，挥起手臂，做出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同时嘴里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广东话满口答应说，小意稀啦，没关系的啦，偶（我）们似（是）虽（谁）活（和）虽（谁）呀！老同学们尽管前去，有我在，你们的吃喝玩乐，全包在偶（我）的身上啦！ 听着老同学“啦”来“啦”去的广东话，大伙儿举起酒杯起哄似的叫起来：“喝酒，喝酒！干了！” 当时姚远就坐在他的对面，看到老同学如此慷慨激昂，心里就想，看来南方真是遍地黄金，不然以他当年在班里的学习成绩，怎么可能会有今天？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现在是大家眼里的成功人士，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现在看他既然有这份豪情，说不定哪天自己在这里混不下去时，就去投奔他，说不定也会有他今天的派头！ 然而情况却恰恰相反，等姚远到南都去投奔这个老同学时，老同学的手机却打不通了，死活都联系不上他的人。后来他才知道，这个老同学在南都的电器公司由于出现经营方面的问题，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破产关门，而他本人为了躲避债务，则跑到深圳发展去了。没找到老同学，姚远却意外遇到几个老乡。这些老乡，虽然不是和他同村，但是与姚远的老家梅南县天河镇相距不远，都是邻村邻乡的，年龄也都大小不一。有道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能在几千里外的南都，见到仍然操着河南口音的老乡们，姚远的心里马上有了几分亲切和踏实。尤其是有个和他论起来是转圈亲戚的老乡，叫赵爱军，由于有了这层亲戚关系，他对姚远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总是时时处处照顾他，赵爱军先到为主的热情和照顾，让孤独无依的姚远，很快感受到了浓浓的乡情和亲情的温暖。 赵爱军个头不高，长得矮墩墩的，两只眼睛经常向外鼓着像两个铜铃，什么时候看上去总是显得那么炯炯有神。他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说话办事都很老练，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江湖豪气。赵爱军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了，这些年，一直跟着老乡在外面打工，听说他先后去过深圳和东莞，和大部分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一样，那几年，赵爱军和老乡们都是在深圳和东莞的一些电子厂里打工，在流水线上生产玩具，打工卡，拿低工资，天天忙着加班做电子元件，活儿累不说，拿钱也不多。所以自从前几年和同在外边打工的一个老乡女孩结婚后，他就不在电子厂里干了，而是带着新婚的妻子来到南都发展，想在这里找个轻松一些的工作干干。 由于人缘好，为人热情豪爽，经人介绍，赵爱军很快在一家大酒店里当起了保安，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的工资，妻子则在他当保安的大酒店里做服务员。生下儿子后，为了不影响两人出来打工挣钱，就把儿子留给老家的父母照管，两个人继续在南都打工。五六年了，他们在南都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就连生活方式也变得像模像样起来，看他们的言行举止，都快成了地道的南都人，所以和老乡们在一起，他时不时地还会冒出一两句广东话，和老乡们搞笑取乐。听着他说话时把嘴巴撮起来的样子，直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的，因此，他在老乡中间很有一些威信和人气。姚远和赵爱军等一帮老乡会合后，赵爱军先帮他在员村熟仁里找了间房子安排好住宿，然后又带着他一起去离住处不远的家乐福超市里选购生活用品，同时还给他介绍有关的情况，以便让他马上熟悉这里的环境，好尽快进入角色。所以在姚远看来，赵爱军简直成了他在南都*亲近的朋友和导师。 通过赵爱军，姚远又认识了几个老乡。和赵爱军的情况差不多，除两个老乡带着老婆出来名义上打工实则躲避计划生育外，其余大部分是不愿待在贫穷落后的内地，出来打工的同时，也在享受着大城市的生活。尽管大家出来的目的不同，但是挣钱的目标却是一致的。在老乡们的帮助下，姚远的心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其实，姚远能狠着心到南都打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离开梅海市，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好让熟悉自己的人找不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决定离开梅海市后，他总想把自己隐藏得深些再深些，一直深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更何况南都又是经济发达、位居全国前列的南方大都市，到这里发展，也许会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这是他来南都的*初目的。就像老乡们经常说的那样：南都城市大，经济发达，机会多，钱好挣只要肯努力，人人都可以当老板。没来南都之前，如果不是有那个老同学在这里，如果不是他平时通过电话，不断向姚远灌输南都的诸多好处，姚远也许不会来到这里。北京、上海、郑州、西安，那么多的地方不去，干吗要跑到远在几千里外的南都呢？南都成了他的天堂和梦想之都。 姚远的印象中好像还记得，有部叫作《情满南江》的电影，讲的就是南都的故事，所以他对南都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向往之情。可是来到南都后姚远才发现，尽管这里的情况不像老同学当初描绘得那么美好，但是这座大得没边的城市，的确给自己充满了新的诱惑和鼓舞。摩天大楼一幢高过一幢，宽阔的马路一条宽过一条，大王椰、香蕉林和芒果树，这些绿得耀眼的南方植物，全都疏密有致地排列开去，这给生活在北方看惯了四季分明、轮流更替、毫无特色风景的姚远，带来了更为新奇的感受。还有那满街跑的奔驰、宝马、宾利、保时捷、路虎，以及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名车，那些在内地难得一见的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挎包手表、皮草衣服等高档商品，城市精英们那挥金如土、一掷千金的消费比赛，都在强烈地刺激着他诱惑着他。虽然钱难挣，可是置身在这南方繁华的大都市里，开了眼，长了见识，让自己多年在内地禁锢的思想得以解放开来，这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收获，所有这些潜移默化的感染，使姚远已经深深爱上了南都这座魅力十足的城市。 妈的，这就是南都！这就是让自己魂牵梦萦，赋予无限想象，而又模糊不清的南方大都市。站在南都街头，姚远一遍遍在心里感慨，以前自己是井底之蛙，只有到了南都才发现，原来大城市这么具有吸引力，简直就是一个万花筒。看到哪里都是那么美丽，想想过去在内地浑浑噩噩过了那么多年，自己真是白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