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邮向海深处

楔子 有生之年 “此生若再见你，必以*完美的姿态。”在鉴定中心里喝咖啡时，连心脑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她已经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连续工作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照理说，她是不应该再接触这类刺激性饮品的。当然，也不应来到这里。可刚才警方的一通电话唤来了她：“许医生，这里需要你，急需！”事出有因，且情况紧急。就在这个下午，华裔导演周延见回国宣传新片时，一名女子挺着毫不明显的孕肚，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说：“我肚子里有了周延见的孩子，他却始乱终弃！诸位，请替我好好治一治这渣男！”一时间，举座哗然。女子说，自己原是周延见的“脑残粉”，机缘巧合下，于某声色场所里遇见了他，干柴烈火，一拍即合。可周导演的回应却与那女子的话完全不同：“胡说，我根本就没见过她！从来没有！”嫌疑渣男与嫌疑诈骗犯各执一词，在来不及公关的情况下，双方的表情皆看不出一丝撒谎的痕迹。于是，很快这个爆炸性的丑闻犹如瘟疫一般，蔓延至各大媒体的娱乐头条上。一个多小时后，微博热搜上出现了“周粉怀孕”“周延见私生子”等字样，旁边的小红框里显示着“沸”。时间，今天下午。地点，江海市。周延见迅速报了警。两个小时后，警方的电话打到了连心处：“胎儿八周，孕妇身体健康，无异常情况。许医生，你现在能否过来一趟，鉴定胎儿与周延见的关系？”“可以。”对连心来说，这太日常了。不是简单，是日常——每日常态，每日重复。连心是一名DNA鉴定师，每日例行的公事，就是替出生的、未出生的、已亡的、将亡的生物鉴定其与嫌疑至亲的关系。网上早已经沸沸扬扬，连心来到单位后，没有寒暄一句，三两下喝完咖啡便进入实验室里。尽管那导演一见鉴定师是她，又错愕又惊喜，可连心却一丝笑容也欠奉，公事公办地为男女双方采集好检材后，便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几个小时后，网上的骂战达到了空前热烈的状态，“键盘侠”和导演的“真爱粉”在各大平台厮杀，争得不可开交，微博上的热度也已经由“沸”升级为“爆”。而这厢，在江海DNA鉴定中心里，许医生已经坐到电脑前，为这场闹剧敲下*后的定论：被检胎儿的D10S1248、PentaE、D2S1388、D8S1179等基因座皆不能从被检父的基因座里找到来源。经我中心鉴定，×××女士的胎儿与周延见导演确认无血缘关系。盖章，结案，“周粉怀孕案”的真相，迅速被传给了警方。这就是她的工作。回国一年多，日日如此。近四百天，她几乎没有一刻能够休息。“连心，谢谢你。”夜很深很沉时，连心接到了那位导演的来电。不是“许医生，辛苦了”，而是“连心，谢谢你”。态度之熟稔，仿佛两人已相识多年。谢完之后，周延见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许久后，才又犹豫着开口：“我知道你会有顾虑，可连心，明天能不能请你在发布会上当我的证人？其实这几年阿宇他……”她挂完电话，在凌晨的办公室里，静静地喝了两小时的咖啡。闽南深冬的夜里永远透着湿，尤其是凌晨时分，又湿又冷，如同那一年的罗马老城。“二十岁不到的女孩子，独自一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学解剖，连心，你真有勇气。”“现在的留学形势大不如前了。几十万的学费，就为了回去领几千块的月薪，不觉得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就应该被好好地照顾起来，尤其，是被三哥照顾……”“连心，连心……”她倏然惊醒。睁开眼时，强烈的阳光从未拉好的窗帘间照进来，明晃晃地刺痛了她的眼。而手中是依然紧握在手中的手机，微信栏里还有周延见的话：连心，我保证你和阿宇之间不会有交集。阿宇，阿宇。刹那间，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夜意大利凶悍的雨声，哗啦啦，哗啦啦……隔着玻璃窗，温暖的车厢中只有两人安静的身影。连心紧紧闭了一下眼，脑中一片混乱又一片空白后，再睁眼，眼前的玻璃窗上映着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可她却要见到他了，就在今日。洗脸，护肤，粉底，遮瑕，定妆，完成一切后，一张脸却还是掩不住倦意。此生若再见你，必以*完美的姿态？十九岁的许连心啊，真抱歉，二十二岁的许连心对不起你。记者发布会设在江海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会议室。推门进去，偌大的空间里挤了上百号人。而那个人就站在大门的正对面，穿一身低调的黑，正和身旁的公关交代着什么。数年之后再相逢，那人依然有着人群中*耀眼的脸。线条深刻的五官，被风雨被海浪雕琢过的高大的体魄，在人群中彰显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以至于她甫一推开门，无须寻找，**眼便看到了他。“连……许医生！”他旁边的今晚的主角连忙朝她招手，“这边，来这边！”是周延见。于是，记者们顺着导演的目光看过来，看到了她身上的白大褂。“鉴定师！是鉴定师来了！”近百名记者齐刷刷地往两旁分开，为了尽快得到一手消息，他们都主动给她让道。动静这样大，可那头的男人只远远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又回头，继续和公关交代未交代完的事。人人皆道傅家老三待人接物颇有一手，傅源船运能发展成今日的规模，他功不可没。可唯有她知道，那个人，但凡无所用，但凡不上心，谁也别想真正走进他的内心。就像这一刻，她明明已经走进来了，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踏上了发布席，可同在发布席上的他，却再也没有一记眼神投过来。“接下来，鉴定师将为大家宣布‘周粉怀孕案’的鉴定结果。”主办方将话筒递到了她手上。连心一身素白，手中握着所有人都很关心的鉴定报告。台下的闪光灯开始疯狂地闪烁，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她只镇定地打开鉴定报告，以专业的态度宣读道：“基于被检胎儿的D10S1248等基因座皆不能从被检父的基因座里找到来源，经我中心鉴定，×××女士的胎儿与周延见导演——确认无血缘关系！”一时间，快门不响了，灯光明晃晃地映着台上这张疲惫的面容。“什么？”“开玩笑吧？”“怎么可能？这个结果我们不接受！”是，若接受了，这一众记者岂不都失去了可发挥，可添油加醋，可将小事件扩展成大事件的点？台下一片不甘的质疑声，记者们都盯着台上的女子那镇定却略有不悦的脸。与此同时，下面又有一道质疑声传来：“许医生，可以请问导演身后的这位傅宇轴先生和您是什么关系吗？”连心一愣，周延见一愣，就连身后那始终只面对着公关团队的男人，也转过头来，不悦地看向那名记者。那是一名个子小小的娱记，也不知从哪儿得来了这个爆料，这话一出，他自己都嘚瑟得不得了：“据我所知，傅先生是周延见的外甥，同时也是您在留学时期的男朋友！许医生，请问这层关系是否影响了您的鉴定结果？”一句话落下，挤了上百号人的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周延见外甥？男女朋友？前任？“Shit!”暴脾气的周延见终于忍无可忍，抢过连心的话筒就要开骂。可就在这时，他的左手与右手同时被人拉住——左边，是许连心，而右边，是那穿着一身黑的英俊男人，以周延见外甥的身份出席，这一刻，和连心一起阻止了冲动的周延见。一左一右的两个人一起阻止了一桩娱乐圈惨案，一左一右的两双眼，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匆匆相遇。周遭的目光依然很多，镜头也很多。那个人正浓眉紧锁，想着该怎么替她解围。倒是她，遥遥地对着那名娱记，竟是比所有人都先开口：“我是DNA鉴定师许连心，”挺直了腰板，连心的目光镇定又坚定，“二〇一四年，我以全市**的高考成绩顺利被罗马**大学录取，学习法医学专业；二〇一七年回国后，我以本市*高的成绩考进江海DNA鉴定中心。但各位，这并不是我职业生涯的开始——二〇一五年，我加入国际知名DNA专家Dr.Smith的DNA鉴定项目组，Dr.Smith的专业地位和科研成果，相信对基因学、生物学有点兴趣的人都耳熟能详。而从二〇一五年至今，我工作四年时间，和Dr.Smith一起将我们的亲子公益项目推广到十七个国家，经手一千二百三十六个案件，失误率为——零！”台下一片静，记者们一个个睁大眼看着台上的女子。只见她一脸从容，坦然面对着台下这群准备挑刺的记者：“而这次，从取样，到检测，到刚刚的报告，我许连心能以职业生涯里的所有成绩来担保，此次鉴定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他日若有争议，作为呈堂证供，我愿意为今天的鉴定结果负所有责任——法律上的，道德上的！”全场无人言语，抬头的疯狂地拍照，低头的迅速做着记录。只有一双眼，眼神冷静而深沉，在聚光灯下，缓慢而沉默地看向她。此生再见到你时，容貌不够美，气色不够佳，可这坦荡毅然的姿态，是否已足够弥补所有外形上的缺失？她坦然地转过头，在众人面前，对上了那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