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花落:德川家康和他创立的江户幕府

丰臣秀吉逝世之时，日本列岛表面上形成了以其独子秀赖为“天下共主”的均衡局面。但此时秀赖未满六岁，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政治傀儡。是以丰臣家内部的各方势力无不蠢蠢欲动，试图通过控制秀赖，以达到继承秀吉政治版图的目的。 政治纷争的烽火首先在秀吉的遗孀之间点燃。身为秀吉正室的浅野宁宁，虽然长期未能诞下子嗣，但却一手将自幼生活在秀吉家中的福岛正则、加藤清正等人抚养长大，又兼长期负责与京都方面公卿阶层的沟通事宜，一度被授予“北政所”（注1）的封号，在丰臣政权中颇具威望。被一干出身尾张的丰臣家元老视为秀吉死后主持丰臣家的不二人选。 但宁宁虽然有母仪天下的资本，却终究不是秀赖的生母。而以石田三成、长束正家、片桐且元等出身近江的重臣，亦不愿大权旁落。于是乎，秀吉尸骨未寒，丰臣家已然形成了以宁宁为首的“尾张派”人马与以茶茶为首的“近江派”群臣分庭抗礼的局面。 “尾张派”跟随秀吉起兵，一路东挡西杀，大多凭借着赫赫军功而受封了大片土地。是以又被称为“武功派”但这些人长期统军在外，一时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介入中央决策。“近江派”虽然崛起于秀吉成势之后，但却以职业官僚的身份把持着丰臣政权的日常运转。所以也有“文吏派”之称，要打破他们的垄断，“尾张派”只能与秀吉生前便授权共治天下的“五大老”结盟。 “五大老”之中与“尾张派”*为亲近，当属出身尾张国海东郡的前田利家。早年间便朝秦暮楚，背叛柴田胜家、改投丰臣秀吉帐下的利家，此时也渴望一尝“天下人”的滋味。庆长四年（公元1599年）元旦，利家不顾自己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强撑着进入伏见城，抱着年幼的秀赖接受了各地大名朝贺新年的大礼。随后利家又抬出“秀吉遗命”，要求德川家康留在伏见城处理日常政务，自己则带着秀赖返回大坂。 前田利家的如意算盘自然是凭借“尾张派”的支持，以所谓“秀赖辅导人（傅役）”的身份独揽大权。但他显然忽视了“尾张派”作为一个政治集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而利家本人所领有的区区加贺八十三万石封地，也支撑不起他压制天下诸侯的雄心，更何况丰臣政权内部还有一帮蠢蠢欲动的“近江派”。 庆长四年元旦刚过，石田三成突然公开指责德川家康暗中违背秀吉生前所颁布五项“御规”中“各地大名没有上大人（指秀吉）的许可不能通婚”的禁令，暗中与伊达政宗、福岛正则、加藤清正、蜂须贺家政、黑田长政五家大名联姻。此事一出，大坂城内外一时舆论哗然。 由于江户幕府统治末期，很多有识之士基于对德川家族的腐朽统治心怀不满，竭力将德川家康塑造成一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因此站在家康对立面的石田三成也便成为了对丰臣政权忠贞不二的股肱之臣。因此他率先爆出家康与大名的联姻，自然也成了揭露其“不臣之心”的正义举动。 但从当时的实际情况来看，石田三成的举措显然并非只针对家康一人。毕竟联姻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举动。家康身为“大老”，违背秀吉遗命，固然是知法犯法。那么一干与之通婚的大名，又岂能不一并问责。而仔细分析被控诉与家康联姻的大名，除了雄踞奥羽的伊达政宗之外，几乎无一例外是“尾张派”的骨干及政治同盟。而石田三成此举更为阴险之处，还在于他的控诉，直接将主持丰臣政权的前田利家置于了德川家康及其姻亲的对立面。利家若迫于舆论，公然向家康问罪，那么势必导致前田氏与德川氏各自发动其在“尾张派”中的盟友，展开一场血腥的火并。而无论谁胜谁负，“近江派”显然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事情的发展一度的确如石田三成所设想的一般：前田利家对德川家康把手伸入“尾张派”一事颇为不满，当即召集其他三位“大老”及石田三成等“奉行”，要家康从伏见城赶来大坂，当面作出解释。或许在利家看来家康面对其他四位“大老”的联手施压，只能低头认罪，届时自己出面宽慰，说上两句“下不为例”。不仅“近江派”意图怂恿两虎相斗的危局可破。自己更能通过力压德川家康而坐稳“五大老”之首的宝座。 可惜此时的德川家康手握关东、羽翼丰满，在他看来剩下四位“大老”中，毛利辉元、上杉景胜、宇喜多秀家，皆是继承父、祖基业的碌碌之辈，即便是资格*老的前田利家，昔日也不过是织田信长麾下的寻常武将，至于石田三成等后生晚辈更几同于跳梁小臣。因此曾经在今川义元、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战国枭雄面前选择隐忍的家康，此刻展现出了空前的跋扈与嚣张。 得到前田利家等人的传唤后，家康虽率部进入大坂，却并不与其他四位“大老”见面。而是以自己居住的屋敷（相当于中国的“别馆”、“会馆”）为中心，频繁拜会了细川忠兴、岛津义弘等实力派大名，并公然从关东调兵遣将，摆出一副要以武力解决的架势。 眼见德川家康不愿就范，前田利家也只能在自家的屋敷内召集亲近大名、以示迎战。但此时利家很清楚，以自己那点家底根本无力单独对抗家康。而一旦战事打响，其余三位大老和石田三成等人恐怕只会“坐山观虎斗”。强烈的不安，令其于庆长四年一月十九日命丰臣家元老堀尾吉晴以“问罪使”的名义，登门拜会家康。 堀尾吉晴跟随丰臣秀吉南征北战多年，在家康面前多少还有几分面子。加之德川氏移封关东之后，吉晴领有了家康旧领——远江国滨松城，两人之间便更多了几分渊源。家康虽然当面把吉晴斥责了回去，但暗中却委派细川忠兴与堀尾吉晴联络。藉由这两人的居中转圜，庆长四年二月二日，家康与利家交还誓约，此举不仅正式结束了两家的敌对状态，更无形宣告了“秀吉遗命”的破产，毕竟五项“御规”的第二条，便是“严格禁止大名小名之间交换誓约”。 在结束了与德川家康的对抗之后，本就老迈孱弱的前田利家一病不起，至当年的闰三月三日更是一命呜呼。客观的说，利家的健康状况虽本就不甚理想，但若不是与家康斗智斗勇、耗尽心力，恐怕未必会如此之快的死于大坂。而眼见自己好不容易在中枢建立起的政治同盟，就这样间接死在了“近江派”的阴谋之下，“尾张派”的一干武将群情汹涌，当即拉帮结派的杀向了石田三成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