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丛书:时间足够爱你

“一个人” 的篮球队 江不流 今年的WCBA（中国女子篮球甲级联赛）全明星赛上，一支由5 名业余选手组成的临时球队受到邀请，跟职业女篮打了一场友谊赛。 没有花哨的球技，没有明星的光环，可当他们出场时，观众席里爆发出的掌声却超过了对任何一支职业球队。 就连坐在嘉宾席上的姚明也站起身，向他们注目致敬。 一个矿工、一个病人、一个学生、一个公务员、一个铲车司机，原本散落在天南地北的5 个陌生人抹去了各自的身份，奔赴千里，相聚在WCBA 的赛场上。 这一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叶沙。 1 这是一个关于1+1+1+1+1=1 的故事。 出生在湖南农村的刘福，从18 岁起就一直和煤矿打交道。30 年的井下作业，除了养家糊口的那份收入，也给他带来了严重的尘肺病。 “每呼吸一下，都像是刀割在肺上；爬4 层楼要七八十分钟，我曾几次想过轻生。” 刘福说。49 岁的矿工刘福，这一天穿上了20 号球衣。他说：“我是叶沙，叶沙的肺。” 胡伟是江西人，他们的家族每代人都会得一种肾病。多年前母亲因为宿命般的肾病去世后，他去医院检查，被确诊为尿毒症。 病发时，他每天要吃4次药，每隔一天就要做一次透析，一做就是4 个小时。因为无法正常小便，对胡伟来说，渴了能自由地喝口水，都是一种奢望。 “别说生活，活着都谈不上了，就是苟延残喘。”胡伟说。 身穿1 号球衣的病人胡伟，面对观众说：“我是叶沙，叶沙的肾。” 球队的第三名队员，是一个只有14 岁的小女孩。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颜晶。可是这块如晶美玉却有一个瑕疵，出生时她的右眼珠上，长着一块浑白色的肿瘤。 小时候，因为这个“胎记”，她遭受了许多孩子的嘲笑和捉弄。长大后她渐渐明白，其实这不是什么胎记，而是一颗随时会夺走自己生命的“定时炸弹”。 颜晶的球衣号码是7 号。带着稚气未脱的童音，她说：“我是叶沙，叶沙的右眼。” 周斌是球队里年纪*大的队员，今年已经53 岁了。如果不是这身球衣，他原本的身份是广西一个小镇上的基层公务员。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还躺在老家广西一所医院的病床上。医生诊断他患有肝萎缩， 并下了病危通知书：*多活不过3 个月。 穿着4 号球衣的周斌，面对观众敬了个礼：“我是叶沙，叶沙的肝。” 球队的*后一名队员，是一个21 岁的小伙子。他名叫黄山，是一位职业铲车司机。 因为长期上夜班，他的左眼发生圆锥角膜病变。医生告诉他，如果不能更换眼角膜， 等待他的将是失明。 穿上27 号球衣的黄山，站在WCBA 的赛场上略带腼腆：“我是叶沙，叶沙的左眼。” 5 名队员的球衣号码连起来，是一个日期：2017 年4 月27 日。 这一天，一位名叫叶沙的16 岁少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天道无常，人的生命宛如在秋风中打转的落叶。明天和意外，我们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 可是人道有恒，死亡只是生命的结束，并非生命的结局。 当WCBA 的球馆里所有人起立鼓掌的那一刻，少年叶沙已然重生。 2 这也是一个关于施恩和报恩的故事。 2017 年4 月26 日中午，那个被同学们称为“数学王”“化学王”“物理王”的高中生叶沙，忽然从学校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的头很痛。 送到医院后，叶沙被诊断为颅内出血，第二天就因抢救无效离世。 猝然降临的死神，夺走了一对中年夫妻唯一的孩子，也夺走了他们生命中所有的喜乐与欢颜。 还没等他们从中年丧子的锥心之痛中冷静下来，器官捐献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就找上门来。 器官捐献是一场跟死神的赛跑，从被判定死亡的人身上取出移植器官，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进行摘取手术。 肾脏是24 个小时，肝脏是12 个小时，心脏是6 个小时…… 可对逝者的家属来说，失去至爱的亲人后，还留不下完整的身体，无疑是一件痛上加痛的残忍之举。 可想到儿子生前*大的梦想，就是考进医学院，做一名济世救人的医生；想到儿子的生命能够在其他人身上得以重生和延续，就好像他并没有离世，只是参加了一场遥遥无期的远行，叶沙的父母含泪答应了器官捐献。 在器官捐献表上， 叶沙的父亲顺着表格一项一项地打钩：心、肝、脾、肾、眼角膜……看到肺时，他停下来问工作人员：“我可以留一样东西吗？” 这在情理之中，工作人员答应了。 可当时配型的那个病人，心、肺都需要移植。这个中年男人得知后，眼睛里噙着泪水， 犹豫了好久，*终还是颤抖着在“肺”后面的空格里打上了一个鲜红的大钩。 7 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因为叶沙重获新生。 为了报恩， 7 个人中的5 位，组成了“一个人” 的篮球队。他们要替这个身高1.83 米、爱打篮球的大男孩，完成跟职业球队打一场比赛的遗愿。 作家罗曼·罗兰在《贝多芬传》中写道：“除了善良，我不承认世上还有其他高人一等的标志。” 当善良遇见善良，便是人间*美的邂逅。 这世上，没人能够永生；但爱和善良，却能让人重生。 3 这还是一个关于轮回的故事。 从WCBA 的赛场上下来之后，叶沙球队的队员们，收到了一封信。 寄信人正是叶沙的父亲。 “叶沙球队的每一位队员，你们好！我是叶沙的爸爸。 “对我而言，叶沙的离去，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今天不重要，明天也不重要；生活不重要，生命也不重要。 “可你们的出现，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叶沙在我身边生活了16 年，而今，我将这16 年的感情，揉成了若干份，分派到你们每一位的身边，陪伴在你们左右。 “愿你们带着叶沙的眼去感受灿烂的阳光，带着叶沙的心去感受多彩的世界。 “带着叶沙，日日相伴，夜夜共眠。 “你们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你们幸福，我也幸福。 “或许我们都曾因人性冷漠而愤怒过，也对世态炎凉绝望过。 “但请相信，这世上的温暖和不幸一样多。” 叶沙的肺——球队的 20 号球员刘福，还没读完这封信，就禁不住老泪纵横。 2015 年，刘福的妻子发生意外去世，当地红十字会的器官捐献协调员同样上门询问。 虽然那时候的刘福，压根儿都没听说过器官捐献，他们的儿子更是强烈反对。但早已被尘肺病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刘福，对生死已然有了不同的感悟。 “我愿意我老婆，以另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况且人都走了，还能做一点儿善事，也算是为下辈子积德，但愿来世她的命能好一些。” 刘福签下了捐献协议，妻子的两肾一肝，挽救了3 个人的生命。 只是他颤抖着双手写下名字的那一刻，不会想到两年后，自己竟也成了器官捐献的受益者。 实际上， 叶沙球队的5 名队员，在经历重生之后，都签署了器官遗体捐赠协议。 刘福甚至还成了当地医院的一名志愿者，专门为那些患有严重肺病的人做心理疏导， 用自己的经历宽慰患者。 岁月无常，人世炎凉。在人生这条路上，人难免会遇到意外和不幸。 但善良与爱，是人性里*蓬勃的种子。它们会生长，也会流转，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在时间长河里，形成*温暖的轮回。 叶沙球队的故事打动了许多人，有视频制作团队把这个故事拍成一部5分钟的纪录短片——《“一个人”的篮球队》。 纪录片播出后，主创人员在留言区激动地写下这样一番话：“我们欣慰的不是话题上了热搜，不是被各大V 转发，而是这些天，志愿登记器官捐献的人数多了两万。我们不仅在记录时代，好像也在让这个世界变得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佛家认为，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冥冥之中，少年叶沙用他16 年的生命，为这句话写下了虽然短促却*有力的注脚： “善良，就是人生*好的后路，也是留给这个世界*好的礼物。” （摘自《读者》2019 年第1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