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是怎样炼成的——石仲泉谈胡绳

精彩书摘 二、胡绳对改稿提出的若干重要思想观点（节选） 胡绳是党史大家，首先是党史思想大家。因为他学识渊博、涉猎广泛，又勤于钻研、动脑深究，往往在一般人认为不是问题的地方能提出问题。这就是大师的深厚内功。他主持编写、修改《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也充分展现了这一深厚功力。他提出的思想观点很多。金冲及在他的书中作了详细记载，其他当事人也有不少回忆。在这里，我尽量将那些散见于各处的胡绳的思想观点作点梳理、归纳、提炼和概括，以期*大限度地符合或接近胡绳本人的想法。有的观点在“从五四运动到人民共和国成立”谈话中讲过的，就不再论列了。前面没讲到的思想观点，就其大者，有下面一些。应当说明的是：这里梳理的胡绳的观点毕竟是他几十年前讲的，有的看法也不能不受当时历史的和认识的局限，可能不尽妥当；有的看法前后也有发展变化；即使是正确的和比较正确的一些看法，由于见仁见智，也可能不无商榷之处。这里论列出来，算一家之言吧。 依各章顺序，有如下一些主要观点： …… （五）关于第五章“夺取民主革命的全国性胜利” 胡绳对这一章主要谈了两个问题： 一是民主建国和同时准备内战，对前一个目标的可能性有时候估计得高一点。胡绳说，抗战一结束，人民当然要和平。再打仗，人民不会同意，我们也没有力量，一开始也没有这样想。毛主席到重庆，一直到1946年6月，我们一直在争取和平，后来打仗也是为了争取和平道路的实现。对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当然要有所准备，但要适应人民的要求，走民主建国的道路。为了争取这种可能，到1946年7月大打以后，还继续和平谈判。这时的谈判就是为了争取人心，使人民感到共产党没有别的办法了，非打不可。这也教育、争取了中间人士。那时，我们提出和平民主新阶段，就是想争取几年的和平建国，这不是假的，不只是表面上的策略，确实有这个想法，想走一个比较迂回的道路来实现新民主主义。即使大打以后，我们还称为自卫战争，也还是想等待一下是否有和平的可能。经过了和谈、政治协商，谈谈打打，这样许多艰苦的斗争，*后证明蒋介石不要和平、不要民主，把人民争取过来了，才提出打倒蒋介石，将自卫战争改为解放战争。解放战争是被迫的，不是一开始就准备与国民党打。从抗战结束以后要求和平，到共产党的军队消灭国民党的军队，这样的转变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党的两手政策很重要，解决了这个问题。 二是解放战争就是人民战争，这一点要强调起来。胡绳说，我们军队装备那么落后，打这样大的仗，就是靠人民。部队总有伤亡，为什么越打人越多？一个是农民参军，一个是俘虏兵一下子就转变过来参加解放军。还有枪械，大部分是缴美国人给国民党军队的，装备都是靠他们。这是别的国家没有的。淮海战役的胜利是靠农民用小车推出来的，没有现代化设备就靠人扛肩挑和小车。人民军队进了城，解放军都睡在马路旁的人行道上，上海是*突出的，老百姓真的感到是新的军队来了。这些要渲染一下。“解放战争是人民战争，这一点要强调起来。”金冲及：《一本书的历史：胡乔木、胡绳谈〈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95页。 （六）关于第六章“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和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实现” 胡绳也谈了两个问题： 一是新中国成立初期有三大考验。胡绳说，新中国初期是什么情况？那是一个新的国家，我们的党、军队面临许多考验。**是经济。国民党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恶性通货膨胀。你能不能管得了？这对新中国是个考验。第二是军事行动还没有结束。国民党几百万大军被打垮了，但剩下的还有在华南和西南的军队。还有大量的土匪。历史上没有一个朝代能解决土匪问题。这是个考验。第三是打败了帝国主义，但它还在，你能不能对付它？当时必须面对美国的直接侵略。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你就站不住。如果再加上第四点，就是你当权了，从被压迫的革命者变成了执政者，这也是一个考验，是长期的。三年恢复时期，前三个问题解决了。剿匪反霸真正形成了统一。抗美援朝解决了独立问题。斯大林真正相信中国，是在抗美援朝中。中国共产党看重民族独立，是个不甘心做附庸国的党。还有富强、民主问题，那就搞土改，调整工商业和早些时候的没收官僚资本，这就把经济搞起来了。为什么这样复杂的问题能解决？因为我们的党是统一的，后来出现了高、饶的问题，但总的讲，党是统一的，动员了人民群众。中国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统一的党，不然三个问题没法解决。三年解决了这些问题，这时才真正证明你能够站住，后来搞有计划的经济建设才有可能。 二是新民主主义不可能万岁。胡绳说，有人讲，革命胜利后，我们党面对着选择新民主主义还是社会主义。这不是选择问题，而是必然由新民主主义发展到社会主义。实际形势迫使我们这样做，效果是好的。如果不发生以后的一些问题，则是很好的。“新民主主义是不可能万岁的，一定要向社会主义过渡。”金冲及：《一本书的历史：胡乔木、胡绳谈〈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65页。 …… （十）关于怎样写党史书 胡绳在谈《七十年》（《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的改稿过程中，不仅谈了上述观点——特别是给予了他在与中央领导人零距离接触期间直接观察的不少“胡绳说法”，而且还当面锣对面鼓地谈了怎样写党史书的一些看法。他着重谈了三点： 一是要多写实际是怎么做的，不要搞各种文山会海。党史书免不了要写会议、文件之类的。胡绳说，初稿的缺点是有些地方会议、文件讲得太多，用当时文件的写法，哪次会议怎么开，哪个文件怎么样，一大串。好像尽在宣布很多决定，提出什么要求和主张，没有实践逻辑。会议、文件要求做的事，到底做得怎么样，看不出来。只根据当时的会议和文件写，不能给读者留下特别的印象。我们写党史，不是只在讲要怎么做，更重要的是写做了些什么，做得怎么样。目前这种写法要改变改变。有些地方，比如说会议要求做五件事，不如说根据这次会议的要求做了五件什么事。胡绳还讲，胡乔木批评过写党史只是大量引用党的文件的写法，并强调要写党是怎么做的这个观点。金冲及讲了胡乔木怎样谈这个问题的具体情景。他说，有一次他把国防大学姚旭讲的一段话告诉胡乔木。姚旭说现在写的党史中大量篇幅是中央领导人的讲话、文章和党的会议通过的文件，也是文山会海。胡乔木说，这是抓住了要害。读者不只是要了解共产党是怎么说的，更重要的是要了解共产党是怎么做的。我认为，这是写好党史书的一个基本要求。 二是叙事要生动、有波澜，不能成为记账本。胡绳说，写历史越是过去的事，越容易判断。很近的事，多做判断，是有困难的。历史不能脱离事来发议论。比较起来，还是用一种客观叙述的方式来说为好。但写作的困难,就在如何叙事。叙事文不那么好写，写得很压缩，很容易成为压缩饼干。一件一件堆下来，让人看得喘不过气来，平铺直叙，记账式的，又沉闷又没有必要。记事文怎么写得有波澜？有的要有概括，不能太琐碎；有的要有特写，突出典型。比如抗美援朝，现在写的是概括的，从**次战役到第五次战役，每次战役都写几句，这样写，没味道。对上甘岭战役可以多些描述，就有生气了。还有比如写长征，四渡赤水就要有一点特写。有的地方三言两语就可以了，有的地方要多交代一些。有时还要有点议论，不能光给人一堆事实。当然，要以叙事为主，将事情交代清楚，叙述生动一些。写书就怕只罗列事实。说明了什么问题？没有。但议论什么，说点什么，这要斟酌。叙事和议论是一对矛盾，要把握好。发表议论不是脱离事实来发表，不是在事实讲完以后再讲几条经验，那常常索然无味；而是要在写事情本身中有议论，*好是画龙点睛地说几句。文章要有点波澜，这是有困难的，特别是这不是私人著作。我们要努力写得生动一些。 三是交代历史过程要简明，有详有略，不能平均简化。这是胡绳针对有的初稿写得太冗长讲的。他说，要压缩、简化一些，但简化也不是平均简化。不一定什么都写，像历次战争呀，不必都讲得那么细。有些地方要特别简化，过程减少点，篇幅减少点，问题更集中。但该详细、有新意的，可以详细地说。“比如《木兰辞》：‘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写得很细。路上走呢，只有两句话：‘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细的地方要非常细，粗的地方可以非常粗。”这就有味道了。 上面梳理的胡绳的诸多观点，略有出入。笔者将他的看法梳理出来，主要是供研究者在研究上述相关问题时作为参照。如前所述，并非说上述观点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胡绳关于写党史书的几点意见无疑是经验之谈，它不仅对修改《七十年》起到了指导作用，我相信，对于广大党史研究者特别是青年学子怎样从事党史著述来说，也会有教益的。 《七十年》各章执笔人根据胡绳的意见，还有胡乔木等中央党史工作领导小组负责同志的意见，不断修改，反复打磨，经过集中起来半年多紧锣密鼓的艰苦奋战，《七十年》终于在1991年8月底定稿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