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日

楔子　被枪决的那个夏天 刘统和毕世成相识，是在他被执行枪决的那个夏天。 当时的刘统和毕世成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柱子上，日本鬼子在那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就像是炙热的夏天里蚊子肆意飞舞的噪音一样，扰得人不得清净。城东头的这个烂瓜地已经成了鬼子处决“异动分子”的专属领地，几里内的住家都跑光了，跑得连个老弱病残都没剩下。田地早就荒了，到处是良莠不齐的瓜秧子。中间辟出来的这么一块荒地，土都是肉红色的，看着瘆人，像是用血浆浇灌过一样。 毕世成在那里高喊：“别他娘的废话，再过20年老子来世还来打你们这群小鬼子。” 十来根柱子上，绑着20来个即将被瞬间终止命运的汉子。对，没有女性，所以刘统觉得连看花眼的机会都没有。他是为了未婚妻的安危才来到这里的，才会犯下低级错误，才会和这群山南海北高矮胖瘦不一样的汉子，有着同样的命运。 毕世成还在喊：“你们这群烂蒜，有种你解开老子和你们单挑，保准……” 刘统开口了，他只是低声说：“别喊了，省点力气吧，几里地都没有一个围观的。” 毕世成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老子就要见爹娘去了，老子愿意喊，我就是要喊个够。这帮鬼子废什么话，叽里呱啦的，烦死了。” 刘统低声嘀咕着：“不烦也快死了，他们是例行公事，说什么表态效忠皇军会放你一条生路。” 这个时候，鬼子身边的汉奸翻译扯着被鸡叼住一样的嗓子在那里叫天喊：“皇军说了，只要你们坦白交代，誓死效忠皇军，还有机会……” 毕世成用肩膀撞了刘统一下：“你怎么会日语？” 刘统不语，抬头望了望炙热烧烤着他们的太阳，也许这是他*后一天看见太阳了？他狠狠地向着该死的土地吐了一口唾沫星子，然后低声回了句：“猜的。” 然后，他就不语了。奇怪的是，毕世成也不喊了，只是低着头看着远方的土地，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发愣。 枪响了，不过，不是日本鬼子的。 所有悲观到极致的死囚都惊奇地发现，在远处烂瓜秧的土地下面，似乎忽然就冒出了一支队伍来。在刘统看来，那简直不能称之为队伍，有的穿着单衣，有的似乎大夏天还穿着棉衣。 不过，不同的是，他们手里有枪，还有手榴弹。 那一役，被执行枪决的人还是只活下来了五个人，毕竟日本人手里也有枪，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刘统和毕世成很幸运地成为五个人中的两个，毕世成似乎还是那支队伍要营救的主要目标。 不过，让毕世成惊讶的是刘统的反应。他**个动作，就是用自己被绑住的双手，使出吃奶的力气给毕世成解开那五花大绑的绳子。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毕世成身上的绳子就解开了，这为二人赢得了宝贵的救命时间。而毕世成反过来给刘统解绳子的时候，几乎是到*后也没解开。他俩一起倒地，以防被流弹射中的时候，刘统已经自己把自己的绳子解开了。 即便是在生死一线间的局面下，毕世成还是感叹出一句：“你怎么这么快？” 刘统低着头，和着两边飞溅的土星子，闷闷地答了一句：以前捆过猪。 嗯，不管捆过什么，现在能活下来就是*好的。毕世成觉得这个有些冷又有些怪的男人，竟然成了他的半个救命恩人。 清理战场的时候，毕世成看着满脸茫然的刘统说：“你犯的什么罪，是不是奸淫掳掠什么的？” 刘统冷冷地回他：“我不会奸淫掳掠。” 毕世成满脸的肌肉堆成了花，一脸坏笑地说：“日本鬼子的援兵说话这会儿就到，要不你跟着我吧，我看你起码比其他人冷静，不怕死。” 刘统想都没想，抛下句：“我不想当土匪。”说着，他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毕世成在后面看着自己的人马都在往另一个方向撤了，猴急地喊：“那边是鬼子援兵的方向，你傻啊！” 刘统站住了，还是没有回头。 毕世成接着喊：“我们不是土匪，你想抗日报仇就跟着我们吧，起码抓几个鬼子也给捆树上，在太阳底下晒死这帮兔崽子。” 刘统转过身，默默地走过去，毕世成大步走过去扯住他，跟上前面队伍一起撤退。 路上，毕世成问刘统：“你会什么，会打枪吗？” 刘统想了想说：“我会做饭，也会看点病。” 毕世成肆无忌惮地笑：“你是个厨子啊？” 刘统心里依然不痛快，虽然跟这个人捆在一根柱子上，也许才是他没有被枪决掉的原因，但是他依然不喜欢这个人。所以，他低声回了句：“算是吧。” 毕世成又问：“你因为什么犯的事啊？” 刘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故事说起来要说太久，而且*关键的也不能说。他能告诉这个刚刚认识一个时辰的粗鲁汉子，他是被自己人出卖的吗？所以，他看了看毕世成很是期待的眼神，回了句：“他们说我给日本鬼子菜里下毒。” **章　奇袭中的棋局 临汝地委出了件惊人的事件，特委要求选拔的两名特别行动人员，居然有一名中选的是厨子。而另一名是从延安来的老红军老潘，足智多谋，威望甚高。 老潘是上个月才和第八团的队伍一起来临汝地委的，来到这里还没吃上刘统做的饭菜就开赴县城外阻击鬼子去了。回来以后，带回了这个任务，说是特委有个特别行动，需要两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去开封执行任务。 选中刘统这个厨子的时候，地委书记毕世成是一百个不同意，他一边布置转移的任务，一边和干咳不停的老潘说：“这可不行，派你去我都不同意。你是来接我担子的，我就想赶紧和八团第四独立大队的人一起血战那些日本鬼子呢。现在你走了，不带上我，还带着个厨子一起走，这不是让特委看我们笑话吗？” 老潘还是那种慢慢的腔调：“这次任务不同，需要陌生面孔，你不成，大半个临汝的人都认识你，队伍里知道你的人就更多了。你个毕大炮，天生就是做群众工作的料，组织把你继续放在地委这个位置上，就是看重你这一点，可别辱没了使命。” “什么特殊任务啊，他个厨子能干什么，枪他都不愿意摸。他这几天倒是一直嚷嚷着去开封，是不是央求你，你就同意了？你这是对革命的不负责任！”毕世成把手边的茶壶拍得叮当乱响，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 老潘很沉得住气，还是很慢地说：“你是地委书记，人选你定，我给你的只是建议。你觉得你能憋得住，可以自告奋勇，组织上能同意我没意见。” “什么任务啊，还憋得住，难道六筒那种几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能成大事？打麻将我都嫌他属于生张，还不到处点炮？早知道他连战场都不愿意上，我当初就应该让小日本鬼子崩了他。” “你得沉得住气，都任命你做地委书记了，你怎么还是匪气这么重？告诉你几次了，不能随便给下面同志起外号。”老潘不得不站起来，听了听远处的炮声，略微加快了语速说，“你就是嘴里横，你不是喜欢吃刘统做的菜，不是赖着他能治你老寒腿的毛病，不是巴着他能给很多群众解决看不上病的问题，所以舍不得这张王牌吧？” 毕世成像是被看穿了一样，颇有些忸怩的姿态：“你看看，你才几天，知道得太多了吧。我这也是为革命工作负责吧，刘统这样的同志，的确适合后方的群众工作。你知道，我们做不通工作的人家，他去了给拿几服药方子，人家就通了。你说他个厨子，外加半个郎中，跟你去能执行什么艰巨的任务？” 老潘又咳了起来，忍不住连续咳了半天，才拿起茶壶倒了杯水，缓缓地说：“这个组织上有数。” 毕世成叹了口气：“你那意思，是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老潘还没说话，门猛地被推开了，一个又黑又瘦的愣小伙子闯了进来，大喊了一声：“我不同意。” 此时此刻的刘统，正在忙着抓猪。 他是去给邻村的老吴头写*后一次方子，老吴头害上了胃痛的毛病，看了很多郎中都不见效。刘统给老人家开了一服每日进食的方子，按章行事，病竟然缓解了，几个月没再犯过。 吴家闺女千恩万谢地送出门来，一定要送他到门口，说是他这个大好人可千万不能一去不回啊。后院的小石头就在那里喊了一嗓子，猪跑了！吴家闺女还没缓过神儿来，一头肥大壮硕的老母猪就从她裆下冲过，窜出了院子。刘统本能地去拉几乎要摔倒的吴家闺女，眼看着老母猪横冲直撞地跑了。 “没撞坏吧，这老母猪发情，十个壮汉也拦不住啊！”吴家二哥赶了出来，家里几口子除了年老的几乎都追了出来。 吴家闺女还在那急促呼吸着缓神儿，半倚在刘统的臂弯里，双手死死地抓住刘统的衣襟。刘统笑了，安慰说：“没事，一定是怀上猪娃子，以为受到攻击，所以才这么凶。你怎么样？” 吴家闺女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看着远处的家人东出西进的，一时也拿那母猪没办法，害羞地说：“刘大哥，都说你神，你能帮我们抓猪不？” 刘统呆呆地看了看对方，有点不好意思回绝，只好说：“没问题，帮人帮到底。也许明天我就不再回来了，你要记住我这个抓猪郎啊。” 说完，他把手里的包裹递给吴家姑娘，几个箭步跑了出去，翻过隔壁老李家的院墙，从后院那个柴火垛子一闪身就没了影子。吴家姑娘在后面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这是个会药膳的厨子，还是一个练家子？ 飞奔中的刘统直拍脑门，自己一时兴起，居然忘记了掩饰。好歹也是要离开了，留下些传奇让他们去演绎吧。他循着母猪乱叫的声音，连翻过几重院子，迅速赶上了吴家大哥等人。远远地他就喊着：“大家散开，守住几处！” 上了性子的母猪可不管什么，东奔西拱地一路绝尘，小石头本已拦住它的去路，却被母猪毫不犹豫地拱翻在地。刘统看了看方向，从另一个方向抄了过去。眼看着母猪飞奔的土路上，不知道谁家的小娃子走到路中央。这下刘统真的急了，看了看四周，扯下了不知道谁家的布单子拧成一股绳，然后一边追赶一边捡了两块石子兜在绳子两头。就在母猪要拱向不知所措的小娃子的时候，刘统果断地抛出了手里的布单子绳索。 力道刚刚好，母猪被沿抛物线飞出的布单子绳索缠住了脖子和前腿，一个趔趄就摔倒在那里。此刻，扑倒的母猪，离那孩子只有一步之遥。刘统赶紧上去就势用布单子又缠了几圈，母猪受困越发凶猛地发出瘆人的嚎叫。刘统伸出左手拇指，在猪颈下轻轻地来回按了几下，愤怒的母猪居然慢慢地平和下来，只是在那里怪怪地喘着粗气。 “刘叔，你神了，你那个是什么武器，一下就把母猪撂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