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豆的茧

好大一棵桑树 整整一个上午，橘豆都没有找到一棵桑树。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露珠还在草芽儿上滚动，空气中散发着江水沉淀了一夜的味道。橘豆蹦跳着出了门，上了街。路边摆满了早点摊子，芝麻酱香、炸油饼香、糊汤粉香……这些气味唤醒了这座城。 橘豆猛吸了几口，只见一位叔叔正端着一碗热干面，芝麻酱、葱花、辣萝卜铺在面条上，他用一双筷子上下翻动，很快，每根面条都裏上了浓稠的芝麻酱。他张开大嘴，吸溜一大口。另一边，油锅里正呲呲地炸着面窝、鸡冠饺、麻团、油条。油锅边有张铁网，专门为炸好的食物沥油。卖面窝的是一对夫妻，大婶负责收钱，大叔负责炸。大叔手持一把铁勺，动作利落有节奏。这勺子很有特色，四周下凹，中间上凸。他舀了一勺米浆后，在中间一刮，然后撒上芝麻，下锅。面窝凹处的米浆多，炸出来软糯；凸处米浆少，炸出来香脆。听妈妈说，面窝是由大米、黄豆混合打成浆，再加入适量的葱花、盐调味炸成的。 橘豆的妈妈很少买外面的早餐回来，也很少带橘豆出去吃，一点儿也不像武汉人的做派。她总说：“还是家里做的吃着放心。”每天早晨，她让橘豆必须吃一个鸡蛋。当然，妈妈也担心橘豆吃腻了，于是变着法子给她做：周一煎荷包蛋，周二煮溏心蛋，周三蒸鸡蛋羹，周四煮整蛋，周五米酒蛋花汤……这招儿还真有用，至今橘豆也没反感吃鸡蛋。 但当橘豆行走在一个又一个早点摊子前的时候，肚子里的馋虫还是会悄咪咪地往外爬。她路过一处卖豆皮的摊子，豆皮可是她的*爱了。套着围裙的老奶奶面前有一口大锅，斜歪着架在圆柱形的炉子上,蒸熟的白糯米摊在鹅黄的鸡蛋饼上，再浇一层香菇、肉丁、香干做的臊子，切下两三块装碗，香味就别提了。 橘豆突然想起自已是来找桑叶的。 离这儿不远不近的家中，一个长方形的鞋盒里，正躺着五只嗷嗷待哺的幼蚕，它们已经断粮一天了。她赶紧扭回头，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看向路两旁的树。她认得桑树的叶片，形状像孔雀的头，前端尖，后端圆，叶片四周有些锯齿。她有些失望，一整条街上种的全是法国梧桐，秋天时，漫天飞舞的毛絮会让她不断打喷嚏。橘豆决定钻进街边的另一片居民区，那里种着不同种类的树木。 阳光出奇地灿烂，大地、楼房、树木都显出清晰的轮廓来。春风和煦，一群一群鸽子在头顶飞过，滑翔而过的羽翅发出白色的光芒，像湖面泛起的涟漪，一圈圈地漾到橘豆眼前。 橘豆仰着头，目光如同钟摆般在吐绿的树叶间来来回回。她站在一小片空地上，旁边有张石桌和几把石凳，背后有一棵高大笔直的杉树，亭亭如盖，风一吹，阳光的光斑在她的脸上移动。她感受到一缕清风，闭上眼睛，寻找桑树的心却没停下来。她翕动着鼻翼，去嗅，哪儿有微微苦涩的气味?她张开双耳，去听，哪儿有风吹过桑叶间的簌簌声?她像只长着触角的蚂蚁，用身体的本能寻找着桑树。 然而，还没等橘豆睁开眼睛，肩膀就被什么人拍了一下，她吓得立刻转过身子。拍她的人是艾佳，和她是同班同学。艾佳很瘦，力气却大，比橘豆高出小半个头。她的脸颊上长着淡淡的雀斑，头发、眉毛和眼睛都是深茶色，疏眉淡眼，看起来像匹营养不良的小马。橘豆一把拽过她的胳膊，说:“快，陪我找桑树。” 和艾佳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那时她们都上小学一年级，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斜射进教室，照拂在橘豆的脸颊上，暖融融的。她有些困倦，像只猫一般微眯着眼睛。整个教室的气氛都有些沉闷，语文老师不高兴了，厉声说:“你们这群孩子，春乏秋困夏打盹儿冬不醒，什么时候上课能打起精神来?” 许多同学醒过来，睁大了眼睛。唯独坐在窗边的橘豆，薄薄的阳光酒在她的脸上，上眼皮和下眼皮像磁铁般总往一处吸。语文老师很快发现了她，点她起来回答问题。 “李橘豆，请用‘可爱’造句。” 橘豆懶洋洋地站起身，随口说道:“我想有个妹妹，妹妹是世界上*可爱的人。” 没想到的是，这句话竟然掀起了一场风波。放学时，橘豆发现同学们的目光都投向了她，橘豆很纳闷儿，抹抹脸，看是否有铅笔印，又把自己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有没有把上衣裤子或者鞋子穿反。有些同学捂着嘴哧哧地笑，有的对橘豆指指点点。直到橘豆随着路队出门时，看到黑板上赫然写着:“坐在第二排靠窗位置的同学脑袋被门夹了。”橘豆心一惊，这不就是我嘛!橘豆感觉一股血涌上了脑门儿，跳上讲台，抓起黑板擦就猛擦起来。粉笔灰在橘豆的眼前弥漫，她的睫毛好像挂上了白霜。 同学们笑得更大声了，喊道:“李橘豆的脑袋被门夹了!”橘豆扭过身，怒火好像把她点燃了，手中攥紧黑板擦:“是谁?是谁写的?” “是艾佳!”有同学喊。 不一会儿，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走到橘豆面前，说:“是我写的。”她的嘴唇非常薄，薄得像一片豆干，眼睛大而无神。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橘豆问。 “因为你的脑袋坏掉了!”艾佳说。 艾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橘豆更生气了，于是扯着嗓门儿喊:“你……你脑袋才坏了!” 橘豆用黑板擦拼命地擦着黑板，艾佳去抢她手中的黑板擦，两人争来抢去，橘豆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擦伤了胳膊。橘豆的眼泪掉了下来，把挂在睫毛上的粉笔灰冲干净了。艾佳瞥了橘豆一眼，目光冷得像生铁。几个同学上来扶橘豆，还有人跑去告诉老师。 那天放学后，妈妈正在厨房炒菜，橘豆在卧室里写作业，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这时，门铃响了。她侧耳去听，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女孩进了家。橘豆支棱起耳朵听了一阵，她们好像在说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于是她推门走出卧室，原来是艾佳和她的妈妈。一股浓郁的香水味迎面扑来，再看艾佳妈妈的打扮：耳朵上戴着闪闪发亮的大耳环，脸上徐了黛绿色的眼影和玫红色的口红，一套紧身衣和豹纹短裙格外显眼，纤细的高跟鞋让她看上去像只丹顶鹤。 艾佳的妈妈把一袋水果放在了餐桌上，转身去跟橘豆妈妈道歉，又扭着艾佳的胳膊走过来，让她跟橘豆说对不起，艾佳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断地甩着钳着胳膊的那只大手，说:“我没错!” 她妈妈拧了她一把，上牙磨着下牙:“还说没错，老师都告到我这儿来了!" 橘豆妈妈始终笑眯眯的，说:“小孩子之间难免磕磕碰碰，没事没事。”艾佳妈妈见橘豆妈妈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干脆拖出板凳，坐下来跟橘豆妈妈聊起天儿来，从化妆品到保险，从蔬菜价格到明星八卦。橘豆觉得没意思，就回了卧室。艾佳也跟过来，像只幽灵一般在橘豆身后飘来飘去。 艾佳看到橘豆桌上放着干纸鹤，便伸手拿起一只，摇动它的尾巴。橘豆没好气地从她手上抢过来，结果，千纸鹤破了。橘豆站起身，喊道:“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艾佳摆摆手，准备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