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库(精装)

**章 闹寿 厍秋水半年前就盘算着给父亲厍长天做寿的事，虽然他并不知道父亲的生日具体是哪天。这并非厍秋水糊涂，是那一段已经快要被忘记的日子无奈。厍长天也只知道自己属牛，生于新中国成立那一年。除此之外，厍长天常常说“听母亲讲过”，他大约是蚕豆开花季节生的。农村人虽然不识字，但记日子倒也颇有些意思。本来可以说四五月份却说蚕豆开花的时节，不过这倒也是很有些诗意的。她原话是这样的：那时候哪记得什么日子，反正本是去地里打猪草，突然肚子就疼起来。他老子还有些怨恨误了农活，回头孩子生了，就记得岸边蚕豆花开了，像是许多眼睛看着人。 厍长天七十大寿定在五月一号。这个日子迟于“蚕豆开花”的时节，但假期里便于请客办酒。这也是经过厍长天的兄弟姊妹们春节期间“研究决定”的结果。现在厍长天的兄弟姊妹们特别关心这位“大哥哥”的事情。对此，厍长天却有些不买账的意味。他喝了点酒就自言自语道：“门前站的高头马，不来亲戚就来人；门前放的打狗棍，骨肉至亲不上门。”厍秋水听惯了这些话，心里也知道过去门口没有打狗棍，现在门前也没有高头马，但“富在深山有远亲”的感慨是深切的。 厍长天兄弟姊妹七个，只有他一个人独居在南角墩。其他兄妹们都在外村或城里落了户，儿子厍秋水在城里虽然也有房子，但是厍长天去过几次就再也不情愿了——他在南角墩生活了一辈子，就是撒泡尿吐口痰都是快活自在的，城里干净得让人觉得隔膜。他对儿子说：你这日子我不在乎。于是又骑着三轮车回了南角墩。 南角墩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其实也就是一处水中的高地。下河县这个地方在水网密布的平原，逐水而居的人们又择高处落脚，所以墩、垛、圩就自然成了聚居的首选，也成为标记地名的符号。这个名字因为朴素被冷落，而并非有多深奥。或者说它有点“怪古”，和这里的人一样。这种“怪古”同样不是深奥——“怪古”不仅仅是古怪，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情绪掺杂其中。 本来厍长天是不想过什么生日的，奈何子侄好意，兄妹们撺掇，*后很有些无奈地说：“总是觉得没有必要热闹，我自己是不想的，你们有钱热闹就是，简直就是活闹寿。”“闹寿”也是这个地方一种特别的话语，不仅热闹而且还有折腾的意思——比如说一个人不安分，就说这人是活闹寿。所以喜悦的事情对于农民来讲也让人感到不安。说到底是过去穷怕了，竟然连富足欢喜的日子也感到不妥。 实际上说到这个时候，厍长天又想过这个生日了，他苦了一辈子，还是愿意要这个面子的。但他又害怕闹腾，他觉得幸福这个词不该和自己有关系，至少是不好意思摆在脸上的。于是，他总是对人说——我不想过这个生日。然而自己已经张罗得不简单，请客办酒的事情都在联系，甚至不图方便打电话，却亲自骑车到四十里之外去请自己一个已经八十多岁的表哥。厍长天嘴上说是为了请他来玩玩，心里想的是请老弟兄们看看自己的日子过得多快活。 厍长天的快活日子也才是这几年的事情。在邻居们看来他的快活日子并不是自己的本事，是他“坏稻剥好米”的儿子给他带来的。他的儿子在南角墩的子孙中“三亩地出一棵好苗子”去省城上了艺术学校，这在当年也是轰动一时的事情。南角墩这个地方，过去就是年轻人能验兵入伍也是“出奇”的事情，考学出去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厍秋水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又回到乡里来做干部。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有二：一是这种穷得叮当响的人家能“过出个人样来”？二是这厍秋水到底是傍上了什么大干部能做起了副乡长来？这是那些不识字的人们操心的问题。如此说来，南角墩的人们并不简单。 因此，一件本来很平常的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如何复杂起来的呢？先是办酒的桌数问题。现在厍秋水是干部，家里办酒的桌数是有限制的，所以商量好了办十桌酒，只请至亲好友，所有的同事朋友一律不考虑。厍长天原是外来户，兄弟姊妹之外也没有什么亲戚。可他过七十大寿的事情一说出来，各处的熟人都来问，总是这样说：“听说你要过寿，我们过去这么好的关系，不请我么？”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