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大师孙奇逢

　　东方渐晓，晨曦微露。一个身形颀长的中年人正急匆匆赶路，心焦如焚的他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遥遥望见东南方向挺拔峻伟的大雄山（亦名望山）在广袤平原的怀抱里正在慢慢醒来，黛色山形若隐若现。旁边的小雄山也不甘示弱，如呼如携，如顾如望。他知道自己即将到达白沟河。正是盛夏，小麦成熟的季节，旭日彤云，麦香满野，他顾不得欣赏这美丽的乡间晨景，俊朗的双眉紧紧蹙在一起，脚步如飞，满脑子都是正在被押解上京的好友和胜算难料的解救方案。　　同一天，北京城。年过半百的魏忠贤仍然身体健壮，精力旺盛。他急匆匆地去找天启皇帝的乳母客印月，密谋如何对付东林党榜首人物。这是明朝天启五年（1625年），经多年排除异己培植势力后，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向曾经创造了“众正盈朝”局面的东林党人举起了屠刀。　　同一天，北京城，诏狱。杨涟被污受贿两万两，行贿者是此前已被处决的熊廷弼。魏忠贤想得很简单，死无对证，又有花样繁多的酷刑，人都不是铁打的，还不马上认罪伏诛？但他没想到的是，东林党人的骨头比铁还硬。昏暗潮湿的牢房中，杨涟被拷打到下颌脱落，牙齿也全都被打光了，满嘴鲜血，体无完肤。但只要喉咙还能发声，他的骂声就没停止过，骂声传到魏忠贤的耳朵里，他焦躁得马上去找客氏商量对策。客氏曾经在魏忠贤不忍加害于已有恩的前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的时候，以一句“而欲遗患也”帮他坚定了杀死王安的决心。大牢中的杨涟骂累了，想到阉党杀心已炽，自己不怕死，但也不能这么不黑不白地死，于是用破烂滴血的手挥笔写下《告岳武穆书》，字字浸血：“此行定知不测，自受已是甘心”，“涟一身一家其何足道，而国家大体大势所伤实多！……”　　颀长清瘦的中年人终于赶到白沟河，坐上了驶往对岸白沟镇的船。白沟河岸是当时重要的水陆码头，每日清晨，船流如织，大大小小的商船形态各异，漆金描朱，五色斑斓，争相往来，一派繁忙，成为远近闻名的容城一景“白沟晓渡”。今天的商船似乎比往日要少，河面上也少了一些喧闹热烈，反而有几分沉闷。中年人蹙眉寻思，不知阉党缇骑一路有没有祸害百姓？商船少了是因为有外出避难的人家吗？一路担忧，心事重重之中他径直来到了关押左光斗的地方。两个孔武健壮的锦衣卫校尉正在守门，见状喝问道：“来者何人？”面对这骇人的场景，中年人神情泰然，微微一笑，昂首抱拳：“在下容邑北城村人，姓孙名奇逢，字启泰，左佥都的朋友，特来为佥都送行，烦请二位通报以进，不胜感激。”两人对视一眼，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孙奇逢？听说他一向以孝行和文章学识闻名，此刻独自跑来见这样的要犯，真够胆大的。　　就在前一天，孙奇逢接到了自己的学生、白沟处士张果中的口信，得知左光斗被押解进京，途经白沟，想和孙奇逢见面。家人朋友闻讯惊骇不已，纷纷劝阻孙奇逢不要在这个节骨眼儿往枪口上撞；劝阻不成，就又纷纷计议择体壮好武之人随孙奇逢前往白沟，以防不测。孙奇逢也不分辩，只在夜深后一个人悄悄出发，一早就赶到了白沟。也正因他单人赴险，差役缇骑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他才顺利见到了左光斗。此时，容城县东牛村胡向化也不顾危险专程赶来，与孙奇逢一起在缇骑的包围之下与左光斗相会议事。　　五十一岁的左光斗从家乡桐城一路被押解而来，虽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白发苍髯，但精神很好，斗志昂扬。他紧紧握着孙奇逢和胡向化的手，不顾缇骑在侧，破口大骂魏忠贤，只是想到父母，不禁悲从中来，痛哭失声：“我被逮出门，一人生死不足惧，八十岁老父母一痛绝地，让人情何以堪！”孙奇逢喟然长叹：“观杨公狱中情形，只怕此行凶多吉少，佥都须早做主张。”左光斗沉思收泪，谢过孙奇逢，转身对胡向化说：“我被逮捕之后，人们都躲避开了。胡公肯来看我，已经看出咱们的友情坚牢，不惧祸患，接下来可不能再劳烦您了。”力劝胡向化回去。　　当天夜里，孙奇逢与左光斗两人月下商议，左光斗从容地说：“当权派肯定要置杨大洪（杨涟，号大洪）于死地。大洪死难，我辈岂能独生？”孙奇逢黯然神伤，沉吟半晌，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想当年众正盈朝，国家是何等气象！而今阉党擅权，皇帝不明就里，魏忠贤与客氏为一己私利肆意陷害拒不与之合作的东林党人，眼看国家被阉党折腾得乌烟瘴气，正义之士死，不单是伤几个人的性命，那是在伤国家的元气啊！元气伤多了，国将危难。所以要尽力保全东林诸贤，不是贪生怕死，是为国为民着想。听说奉圣夫人客氏的弟弟客光先曾说：'被捕的这些人可都是名人贤士啊！我想让我娘跟我姐姐说说，或许还能救他们。'……”孙奇逢话未说完，左光斗便怒发冲冠：“向妇人女子求情？那还算什么大丈夫？！”孙奇逢早就想到这点了，也知道这方法对于把名节看得比命还重要的杨、左诸人来说是下下策，可惜这下下策几乎是唯一之策，再没有更有效的解救方案了。孙奇逢沉重地点点头，默然不语，心中一一记下左光斗的嘱托。　　夜深了，孙奇逢挥泪拜别左光斗，心情沉重地踏上回容城的归程。渡过白沟河，走过晾马台，月下麦田静默着，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了，远远的几个村庄还有几点灯烛的微光，静谧的夜色中只听得到夏虫的鸣叫。他放慢脚步，心中还在思忖如何解救杨、左诸友，听说魏忠贤找不出东林党人的毛病，就诬陷他们受贿，追赃甚严。诸公清廉为官，囊空如洗，虽然知道阉党之意不在“完赃”，但竭尽所能筹些银两，若能凑得所诬赃银数量，阉党别无借口，或可有救？即使明知这样的想法有点天真，但这也许是*后的方法了。　　在缇骑刀下，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孙奇逢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在危难之中，如何解救东林诸贤。后来，他奔走筹措，义助“完脏”，与鹿正、张果中被誉为“范阳三烈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