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兄熊妹

　　豺在分类学上和狗同属犬科，当地山民习惯把豺唤作“豺狗”。豺和狗不仅体形相似，血缘也很近，曾经发生过被主人遗弃的狗跑进豺群生活的事。我想，只要驯导有方，是有可能把这只小豺训练成一条猎狗的。　　我把小豺抱回家，开始按饲养猎狗的方式饲养它。我给它起名叫“汪汪”，一个狗气十足的名字。狗是吃熟食的，为了培养汪汪的狗性，我从不让它吃生食；狗善于收敛食肉兽的野性，与其他家禽家畜和平共处，因此我让汪汪整天在院子里和牛羊鸡鸭生活在一起，以磨灭豺的残暴天性；狗喜欢睡在主人的房檐下，我就在寝室的门口给它搭了一个狗棚。汪汪很快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学会了像狗那样“汪汪”叫。　　十个月后，汪汪出落成一条漂亮的“母狗”，四肢细长，脊梁挺直，腰间到胯部形成一条温柔的弧线，头尾和背上毛色金黄，胸腹部的毛洁白如雪，鼻子黑如墨玉。它会扑进我的怀里热烈地舔我的脸颊；它会像狗一样发出轻吠或咆哮；它会用平静的眼光看着身边刨食的肥胖的母鸡；它会按我的指令把正在山坡上吃草的羊群赶回来；它会钻进茂密的草丛把我射落的斑鸠捡回来；它会在我做家务的时候耐心地在门口蹲两个小时，使我不好意思不带它到野外散步。　　我打心眼里相信，汪汪已经被我调教成一条真正的猎狗了。除了尾巴，它各方面与一条猎狗没有任何差别。　　豺尾比狗尾要粗大得多，长得多。豺尾绒毛蓬松，犹如瀑布似的从脊背流泻下来。或许因为这条尾巴太粗、太长、太沉，豺只能将尾巴竖起来或者耷拉着，顶多能像舵似的朝两边甩，无法像狗尾那样多角度全方位摇得欢快无比、花样百出，摇出友好与亲密的情怀。当地山民识别是狗还是豺，主要就是看尾巴。　　就因为这条显眼的豺尾，寨子里谁都不相信汪汪已被我驯养成一条猎狗了。它走近谁，谁就用脚踢它，用土块砸它，用棍子轰它。有时汪汪看见一帮小孩在玩捉迷藏，兴致勃勃地跑过去想凑个热闹，可没等它赶到，孩子们便紧张地一哄而散，还高声喊叫：“大尾巴豺来啦，大尾巴豺来啦！”胆子小一点儿的逃回家添油加醋地向大人哭诉，胆子大一点儿的爬到树上用弹弓向汪汪“猛烈开火”。有一次寨子里举行规模盛大的祭山神活动，全寨子的人和狗都出动了。祭拜仪式结束后，就是野炊聚餐，一口大铁锅煮了满满一大锅酸笋牛肉，先是每人一大碗，然后是每条狗一大勺。轮到汪汪时，掌勺的岩松举起空勺子在汪汪的脑壳上重重地敲了一下，粗鲁地喝道：“大尾巴豺，滚开！你想分牛肉吃，没门！”　　在狗群里，汪汪的境遇更惨。没有一条狗愿意同它交朋友，即使在求偶期，也没有哪条公狗对它献殷勤或表示好感。所有的狗似乎都讨厌它，准确地说是讨厌它那条蓬松的大尾巴。有一次，狗们在水磨坊发现一只黄鼠狼，于是群起而攻之，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汪汪看得心热眼馋，也吠叫着加入了狗的队伍，去追黄鼠狼。狗们发现汪汪后，竟然丢下黄鼠狼不追了，它们调换攻击目标，转身来咬汪汪。冲在前面的两条公狗特别凶狠，紧盯着汪汪的尾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汪汪肯定就变成无尾豺了。　　到后来，汪汪只要一跨出门，就会遭到狗群的攻击。　　汪汪很苦恼，我也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天，我在院子里铡牛草，锋利的铡刀有节奏地将长长的稻草铡成一寸长的草料。汪汪蹲在我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铡刀看，似乎对铡刀一下子就可以把一扎稻草齐整地切断特别感兴趣。我握着铡刀柄，手臂机械地一上一下运动着。突然，汪汪兴奋地轻叫了一声，两眼放光，好像遇到了什么喜事似的。我朝四周看看，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动静。我环顾四周的时候，两只手并没有停止动作，还在机械地铡着草。突然，我用余光瞥见一条金黄色的东西一闪，塞进了铡刀，我想停下手里的动作，但已来不及了，只听见咔嚓一声，汪汪那条蓬松的大尾巴掉到了地上，在草料间活蹦乱跳。我“哎哟”惊叫一声，为自己误伤了它感到内疚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