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阴暗狭窄的小房间里，我的父亲躺在窗下的地板上。他双眼紧闭，脸色发黑。一件单薄的被单盖在父亲身上，下身穿着深灰色裤子，脚上没有穿鞋。 母亲挺着大肚子跪在父亲身边，眼泪不断线地从她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滚落，滴滴打在绿色围裙上。她惊慌地抚摸父亲的脸庞，嘴里一直念叨个不停。 外祖母圆滚滚的身体好像一个球，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小山一样。她拉着我的手，极力把我推向父亲身边。可是我心里害怕，别别扭扭地不愿靠前。 母亲一向很坚强也很严厉，很少露出软弱的一面。我还从没见过她这样悲伤地痛哭过，也不懂外祖母说的“父亲死了”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说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从外祖母到来的**天起，她就成了我*亲密的朋友，因为她说话亲切和气，并且喜欢说一些笑话逗我开心。我的母亲，不停地用一只旧梳子梳理着父亲的头发，眼里含着泪，时而大声哭喊。我**次看见她这个样子，她使我感到恐慌和郁闷。 有几个警察在门口探着头往里看，其中有一个催促我们快点儿收拾东西。我开始有些明白，或许这房子不再属于我们了，所以必须离开。 忽然，母亲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一只手拄着地，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不一会儿她咬着牙吃力地站起来，而后又倒下去，捂着凸起的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表情狰狞而痛苦。 外祖母跑到门口对外面的人大声喊道：“天哪，请你们离开吧！这不是霍乱，是要生孩子了，救救她吧，上帝！” 我躲在角落里，看着母亲在地板上挣扎：呻吟。外祖母在她身边忙来忙去。后来我听见婴儿的哭声，外祖母说是个男孩。 另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画面：一个雨天里，我和外祖母站在泥泞的坟场，看着几个庄稼汉把父亲的棺材埋在土坑里。过了一会儿坟坑填平了，庄稼汉用铁锹拍出啪啪的声音。 “走吧，廖尼亚。”外祖母抓着我的肩膀，试图带我离开坟场。我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不愿意离开。外祖母走近我，抓起我的手，*终我们流着泪离开了父亲的坟地。 过了几天，我和母亲、外祖母坐了轮船去往尼日尼。马克西姆——我刚出生的弟弟，躺在房间一角的桌子上，死了。母亲面色苍白，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外祖母让母亲吃一点儿东西，可是母亲一声不吭。外祖母对我说话总是细声细语，跟母亲说话时则倍加小心，像是很胆怯的样子。我觉得，她好像害怕母亲。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和外祖母更亲密了。 后来进来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水手，他身材强壮，头发花白，带着一个木匣子。外祖母把弟弟的尸体装进木匣子，然后她伸直了胳膊抱着木匣子和母亲一起朝门口走去。我一个人待在舱里，仔细打量着那个水手。 突然，我们听见外面响起了汽笛声，水手转身跑了出去。我也跟着跑了出去。我看见人们拎着包袱陆陆续续地下船，我想，我也该下去了吧。 然而，当我走到船舷上时，一群人围住了我，对我喊道： “这是谁的孩子？你是谁的孩子？” “不知道。” 然后人们议论纷纷，有的人甚至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推来推去。过了很长时间，那个水手跑来了，气喘吁吁地向大家解释说：“这是阿斯特拉罕人，刚刚从船舱里跑了出来……” 他把我送回船舱，扔到一个包袱上，还威胁我说再跑就当心挨揍。 渐渐地，外面的汽笛声消失了。我坐在阴暗的船舱里，感觉周围的空气把我挤压在极其狭小的空间之中，压得我喘不过气。难道我就这样一个人被永远地抛弃在这里了？ 我走到门边，拉着门把手推了半天，费尽力气却怎么也打不开。莫名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内心。然后我只能回到包袱堆里，眼里含着泪水，啜泣着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外祖母坐在我身旁梳着她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眼睛望向沙发——母亲直挺挺地仰卧在沙发上，身子绷得笔直，给人严肃又敬畏的感觉。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