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荣耀

逃　离 1 雪纷纷扬扬下着。风一个劲儿往四面八方吹，吹到哪里都是白茫茫一片。雪藏起了大地，藏起了河流，藏起了村庄，藏起了路。要说沙良不喜欢雪，这既冤枉了他也冤枉了雪，有哪个男孩子不喜欢打雪仗呢？但今天的雪却像个坏人，绑架了他。 沙良迷路了。他脑海里还清晰地印着今天早晨出发时蓝幽幽的夜空，那时鸡刚刚叫过两遍，天地一片漆黑，他从北大洼村亲戚家溜出来，亲戚一家连*勤快的女主人都还没有醒。沙良很得意自己总能避开大人们的耳目，做他想做的事，雪却让这种得意转瞬间化为懊恼。 那时他心里想着的事只有—— 回到大木吉镇。 回到霁园。 取回那把枪。 那时他压根就没有想过的事有—— 几乎不认路。 没人知道他今天的“行动”，好处是自由，坏处是遇到麻烦就算别人想救都找不到他。 沙良知道自己之所以不停地朝前走，并不是因为前方有着明确的方向的指引，而是沿原路返回变成了奢望。迷失在风雪中，起点和终点变得一样无法辨识，大地像一个巨大的白色的圆，他每往前走一步，圆的边际线就后退一步，他是被囚禁在中心的那个小黑点，永远走不出去。 雪停了。太阳从乌沉沉的云后射出冷冷的光，冰针一样的，扎得人脸生疼。沙良从太阳的方位判断出已是下午两点左右，居然已经走了七八个小时，而大木吉镇，也许就在不远处，也许早已离他越来越远。 沙良抬头望望前方，在毫无期待的目光里，一段青色的围墙，像梦一样，浮现在他的视线尽头。那就是大木吉镇的围墙。因为太高了，漫天的大雪也不能埋没它。 起初，沙良以为是疲惫造成的幻觉，但围墙稳稳地矗立在那里，像一个坚定的暗示——这一次他内心的狂喜，不会再是转瞬即逝的肥皂泡。 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和咴咴的马叫，一列黑点迅速由小变大，一队人骑着马迎面而来，激起阵阵雪雾。他们头戴铁盔，身穿军服，胸前挂着望远镜，腰间挎着指挥刀，手中挥舞着马鞭，有的牵着狼狗。 这就是人们常常讲——又不敢多讲的日本兵了。沙良想。狂喜刹那间变成一盆冷水，朝他兜头泼下来。沙良呆立在路边的石桥上，像桥面长出的一根冰柱。 “快躲到桥下！”身后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沙良的胳膊被一只手狠狠拽住，等他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滑到——也可以说是滚到了桥下的冰面上。那队人马投在河岸上的阴影一晃而过，人喊马嘶的嘈杂渐渐远了，周围重新归于冷寂。 沙良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突然发现女孩就蹲在他对面，两人几乎额头相抵。沙良一直以为路上只有他一个人，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女孩子？女孩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打满补丁的枣红棉袄，梳着两条及肩的麻花辫子，两个腮颊冻得通红，裂开了小口，血迹像冻僵的小虫子趴在她的脸上。她搭在膝盖上的双手长满冻疮，溃烂了，鲜红的，像张着的婴儿的嘴。 女孩倏地站起，看都不看他，揪着雪下的干茅草，抓着岸边的老树根，手脚并用，三下两下就轻巧地爬上岸，一声不吭地走了。沙良也如法炮制，啃了几次岸上的雪，抓了几把雪下的泥，腮颊尝了几次干茅草锯齿一样的锋利，几次三番才挣扎到岸上，滚了一身的雪，像一头笨重的白熊。 女孩已经变成一个红点。在红点的前方不远处，是大木吉镇。她朝那里走去，他也朝那里走去。 关于大木吉镇，怎么说好呢？凡是镇上的人，会这么告诉外人：“我们大木吉镇是全县*大的镇，比县城还大还繁华呢，我们有九街十八巷，七十二条小胡同。”一脸的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