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葵花获奖作品:渔雁小镇的夏天

放暑假了，终于！ 出了校门，我妈还在追问我，跟童游游好还是跟张杨嘉树好，我爸一脚油门，就把他的“别克”商务蹿上了高速。 别误会！我们学校离高速口太近了。 我摇下车窗，一股热浪打来，还有被晒熟的植物的气味儿。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气，再重重地吐出来，太舒畅了。 其实，车窗里的空气比窗外更舒服，我这么做，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欢喜好了。 “跟那句话说的一样吧——像出笼的小鸟儿。乖儿！对不？” 我爸手握方向盘，向右方侧了一下脸，对我说。好像他是探测仪，微波已经探到我的心里。 我爸根本没看我，他的脸转的角度并不大，后面哪个车都休想超过他，不管是小轿车，还是大货车。他正跟他们飙得起劲儿呢。 “当然！那我就可以去我奶家喽？别忘了，是你亲口说过的，说话算话。”我连忙提醒他。 “算话！算话！我乖儿考得不错，当然可以去。”我爸说了**句还不够，又加了第二句，“明天就去！” 我爸这么说话，就像在说第三个人的事儿，好像和我没啥关系。我爸一开心就叫我“乖儿”，好像我还是小奶娃儿，还待在那个小蓝鱼图案的木头摇篮里。 我爸今天还算明智，他知道自己啥毛病。如果再说话不算数，我就要揭他的老底儿了。 “噢耶！噢耶！”我摇头晃脑，比刚才更开心了。 对！刚才我没有彻底开心，就差我爸这句话。 “我也要去奶奶家，我也要去，跟哥哥一起去！要去！要去！” 妹妹坐在我爸座椅的后面，她停下手里正在摆弄的芭比娃娃，对着前面的座椅手刨脚踢，对着我爸的后脑勺大喊大叫。 那个芭比娃娃，是她的第几个娃娃了？第七个？第八个？我真纳闷，和家里她床头那一堆娃娃有啥区别？一提这事儿，妹妹就瞪着大眼睛跟我急。 “怎么可能一样呢！观察不仔细。你看！‘小心肝’的睫毛*长，‘小甜心’的指甲是珠光的，‘小仙女’的卷头发和桂冠是*好看的……它们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你一点儿也不认真，粗心大意的毛病老是不改，根本当不了海员。” 我当时就无语了。在妹妹面前，根本没我说话的份儿。女孩儿是不是都这样……刁蛮呀。我说一句，她能说出一篇作文。 但一提去我爷家，我就有理了——我知道她根本不能去，纯粹是凑热闹。 “去！去！去啥呀去！海边可腥了，苍蝇嗡嗡嗡，一群一群的，糊满脸。蚊子老大了，三个蚊子能炒一盘菜。你要去也行，把你吃了可没人管。就这样——”我冲她翻白眼、吐舌头，做出难看的死样子。 “我才不信呢！你就是不想让我去！还拿蚊子编瞎话，蚊子能炒菜？呃……好恶心！”这个机灵鬼，才不会轻易上当呢。妹妹假装做出呕吐的样子，奚落我。 “关键是……”我还想再接着说，她马上拦住我。 “‘关键’啥呀，你再接着编。” “我可没编瞎话。关键是没地方洗澡，我奶家可没有你们家那样的大浴缸，更没有熊宝宝海绵。” “我，我把熊宝宝海绵带去。大浴缸，爸爸，你就给奶奶买一个吧！买一个吧！”妹妹一会儿还击我，一会儿冲爸爸撒娇，给她忙够呛。 “你奶奶不喜欢大浴缸，她喜欢冲凉。” “只有小屁孩才在浴缸里玩熊宝宝海绵。” “妈妈，哥哥欺负我……”妹妹装出可怜相，向我妈求援。 我妈可没工夫理她，眼睛一秒钟也不肯离开车载电视，她正在追剧呢。 我像战士一样接着发起攻势，摧毁她的意志：“我们全是男孩，一个女孩也没有。没有同伴是孤单的，你说不是吗？” “那……我也是男孩。就当一回，行不？妈，你快给我说说好话，让哥哥答应我得了。” “不行！女孩得有女孩样儿。晒得泥鳅似的黢黑，比地皮还黑，掉地上找不着，你愿意？”我妈终于发话了。她是强硬派，威力老大了。果然奏效。 我妹张张嘴，赖赖叽叽“哼哼”两声，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能她在想，到底要不要变成黑泥鳅。 “晒黢黑不算，还掉皮呢。”我妈一仰脖儿，把半瓶矿泉水底朝天，喝掉，转过头看着妹妹，接着说，“你看过鱼鳞吧，手一扒拉，‘唰唰’掉。脱皮老疼了！” 我妈真行，面部表情太丰富了，声情并茂啊，像我们语文老师有表情地朗诵课文。 我妹一边搂紧芭比娃娃，一边缩脖儿端肩地倒在我腿上，还夸张地哆嗦着：“吓人！太吓人了！我可不去了，不去了，还是待在家里好。” 我大笑。小孩真好唬。我顺手按下自动车窗按键。 “不许把头伸出去！关上车窗！关上婴儿锁！”我妈坐在副驾驶上，眼睛盯着车载电视说。她并没有像我爸那样侧一下脸，不用，她有透视眼，看不看都不影响她发号施令。 我爸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我们，又把童锁“咔嚓咔嚓”重复锁了好几遍。其实，车的后排座位是智能童锁，一上车就自动锁上了。我妈板着脸再说一遍，就是表明她很厉害。 在对付我们这点上，我爸和我妈配合得相当默契，怎么说呢——他俩是同盟军。 我乖乖地坐在座位上，头靠着座椅靠背，看路旁的树丛“嗖嗖”往后跑，再倒下去。 “啊！我牺牲了！啊！”我学着树的样子，把它们当作电影里的英雄，一次次把头重重地砸在座椅靠背上。 “你能不能给我消停点儿？！”我妈还是不用回头，直接发布了第二号命令。在我家，我妈是**大官儿。 “能！”我马上回答，速度快得我妈一愣。 我妈回过头来，“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上半年学了，看在你挺辛苦的份儿上，饶你一回。” “谢母后大人，儿臣谢过了！”我学着电视剧里的话，把他们仨全逗笑了。 “贫嘴！你就贫吧！” 我妈不习惯叫我的名字，那么简单的两个字，我妈也不叫。如果跟我说话，直接说正文，这其实很不礼貌。我提过意见，我妈不仅不接受，而且比我还横。 不叫就不叫吧，并不影响我们的对话。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哪天我妈叫我名字，我的心会“咯噔”一下。接下来，我可就惨喽。 为啥？还能为啥，一定是我犯了错误呗，而且，是比较严重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