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湄水弦歌

**章 送别 “砰砰”的敲击声驱散了奶奶的睡意。她撩起眼皮，看见是张为邦在拍打车窗。 张为邦是接待我们的西迁大学志愿者。我们在湄城走访他时常陪伴左右。不过，昨天晚饭后我们就道了别，现在他急匆匆赶来为啥？ “有什么事吗？”我摇下车窗问道。 “听说你们明天就走了，我姑婆有点东西转交！”张为邦身后响起了一个急促的女声。 张为邦侧过身子，田芸香和她的女儿任眉眉走了过来。 田芸香是永隆镇人，奶奶和我去永隆打探西迁大学往事，讨茶喝时认识的。奶奶还差点在那儿闹了笑话。 也许是来得太急，也许是清晨雾气的浸润，母女俩脸色绯红，胸脯轻轻地起伏着，头发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看见田芸香肘弯里的大竹篮，我猜到里面是土特产，急忙推辞说：“心意我们领了，东西就免了！” “还有一点旧物，也许和乔爷爷有关！” 田芸香从竹篮里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递了过来。 “是什么东西呢？”奶奶问。 我接过包裹，感觉到里面似乎是硬皮书或者笔记本之类的物件。 “这是以前租住在我家的西大教授的日记。”田芸香告诉我们，姑婆不识字，也从不允许他们翻看，一直压在箱子*底层。 田芸香衣着朴实，五官清秀，和永隆镇的青山绿水相得益彰，现在，在城市混凝土楼群、五颜六色的广告牌之间，她看上去土气而局促。我注意到她的手指不但粗糙，上面还布满青筋和老茧，源自农事劳作的磨砺、乡野山风的削割，这让她看上去比城里的同龄人要苍老、憔悴很多。旁边的任眉眉却如抽穗的嫩枝，散发着蓬勃生长的水灵。 我默默地打量母女俩的时候，田芸香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怕赶不上，我们天刚亮就上路了。”田芸香说。 “这位西大教授和你姑婆究竟是什么关系？”奶奶说，“离开了几十年，你姑婆还保留着他的日记。” “能有什么关系？”田芸香再愚钝，也听出了奶奶的弦外之音，“他就是在永隆教过书，租过我家的房子。姑婆喜欢他、尊敬他，把他当家人看待！” “家人？”奶奶半是质疑半是不屑地重复了这个词后说，“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想知道，她是以什么理由和他待在一起的？一个女人不在身边的男人，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正值盛年，又同住一个小院，谁能相信他们的清白？我还想问问，她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送根背带给他又是什么意思？我听说，你们这儿是女人生了孩子才送背带！要是没有那种关系，人死了那么多年，为何还保存着他的日记？‘文革’中，很多文字都灭失了，你姑婆家算起来也是地主，被专政的对象，她怎么可能保存下来？” 奶奶这话是用吴语、看着我说的，但田芸香从奶奶的神情，连蒙带猜还是听明白了一些。 “她是我的姑婆！”田芸香把肘弯里的提篮滑下来换手提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奶奶说，“您不能这么说她！” “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奶奶紧皱着眉头，满脸不悦。她觉得田芸香的情绪明显是不问青红皂白、袒护家人，她斜睨了一眼田芸香，似乎在说，你们这些乡下人就是这样，只要一遇亲情、血缘，就什么规矩、礼法都不管了。哪怕是再下流的事，也统称为家丑，为其遮掩，并不允许旁人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