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平衡:生态学中经久不衰的神话

**章 对自然运作方式的看法为何重要？ 生态学家们谈论的“自然平衡”是什么？—斯图尔特？L. 皮姆 自然界存在一种平衡，这是对自然界，对我们所知的地球，*根深蒂固的假设之一。自从我们人类有能力认真思考我们的世界，我们就试图在混乱中找到秩序。世界是广袤无垠的，当我们的群体知识远比今天少的时候，它无疑更显辽阔无边。比如，生活在一万年前农业兴起之时的人类，一定认为自然极其复杂，也许是美丽的，非常神秘的，当然也是相当可怕的。这些看法已经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今天，从人类对地球生态系统的集体影响来看，智人已经成为这个星球上的主导物种。在地球历史上，没有哪一个物种比我们给地球带来的变化更大。我们需要理解这一现实，并采取行动。但这是为什么呢？首先让我带你走出地球，穿越时空，你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它很重要”。 我们生活在繁星闪耀的时代。从前没有恒星，并且在遥远的未来也会有一段时间，只有冰冷、黑暗的恒星残余，那时宇宙中任何地方都绝对不会存在任何形式的生命。所有人类存在的痕迹或任何其他形式的生命都可能早已消失。 宇宙，我们的宇宙将会消亡。人类居住的宇宙在早期有过短暂的对称和秩序，虽然只持续不到一秒钟，但是微小的不对称，使宇宙中注定永远膨胀的元素、恒星、星系的*终形成成为可能。从那时起，宇宙和宇宙中的一切基本上是不对称的，并在不断演化。 宇宙的大部分是充满暴力的地方。恒星周期性地爆炸，成为巨大的超新星，然后坍缩，释放出其外层气体，以冰冷的黑矮星的形式结束了它们的存在，其中一些像以令人眩晕的速度旋转的脉冲星（pulsar），恒星死亡后成为了太空星标。巨大的黑洞邪恶地潜伏在星系的中心，像太空流沙般地吞噬着大爆炸后的星体残骸。太阳不亚于一个集结了数以亿计不断爆炸的氢弹，像一个热核熔炉，持续地进行着已知的*剧烈的反应，源源不断地给我们提供温暖，给绿色植物光合作用提供*重要的原料，并晒黑我们的皮肤。是的，当你靠得太近的时候，宇宙是暴力的，基本上是令人不快的。宇宙飞船之外的空间是相当恶劣的，想想那些统治着甚至定义着宇宙的惊人力量，会让人类和生命看起来脆弱不堪。 恒星从形成，到发光，再到变暗，它们的核燃料终将消耗殆尽。这样的命运*终会降临到我们的恒星—太阳上。这些数以亿计的巨大气体重力凝结物，浓缩成转瞬即逝的热核能，所需要的只是大量的时间，并且已经用了很多时间了。据估计，宇宙已有137亿年的历史， 约是太阳以及太阳系年龄的3倍，而且宇宙还会变得更老。 1994年7月，苏梅克-列维彗星的碎片反复撞击木星，木星的轨道被超级行星的巨大引力场改变，而它本身就是死亡之星。 木星实际上是把彗星从太空中拉扯了出来，在这个过程中把它撕碎，彗星的碎片在木星表面留下了明显的撞击痕迹。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地球上（就像过去那样），那就太糟糕了。我们安全吗？不，我们并不安全。这是一个概率的问题，我们以前曾被撞击过，很可能被再次撞击（第十章）。甚至在太阳周围的局部领域，在我们的兄弟行星中，也潜藏着致命威胁。也许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害怕黑。 但是，另一方面，在一个温暖且漆黑的夏夜，当我们称之为银河（Milky Way）中的众多壮丽恢宏的恒星，沿着天空中蜿蜒的路线行进时，我们人类认为周围的宇宙静谧安详。当人们看到尘埃大小的流星快速划过大气层，并留下瞬间的火光残痕时，也并不会想到小行星撞击地球的厄运即将来临。当我们仰卧在凉爽微湿的草地上，注视着天空中成千上万的星点缓慢旋转的全景时，往往会有一种深沉的宁静和安详的感觉沁入心脾。从地球人的角度来看，宇宙似乎永远是那么平静、永恒、可预测和有魅力。月亮以一种*有秩序的、可预见的方式变化且具有周期性。太阳从不让人失望，每天都会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从不反其道而行。星座似乎是永恒不变的（尽管并非如此，还是那句话，这只是时间问题），行星可预测地沿着各自的轨道围绕太阳运行，从黄道带（zodiac）的一个星座移动到另一星座[遗憾的是，这使得占星家（astrologer）仍有利可图]。 宇宙是精美的，并且从不介意各种狂放的力量支撑并维持着其表面的美丽。在那些相信天堂存在的人们看来，天堂就应该位于那片星光灿烂的某个地方。狂暴的宇宙欺骗了我们，它似乎在欢迎我们，但其本身却并不祥和宁静。它的各个部分在和谐的幻觉中运作，即所谓的“天体音乐”。 这里的重点是，事物，包括自然中的所有事物，并不总是像它们看起来的那样，它们也不一定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它们就是它们自身。有些人对宇宙的看法可能是极其不切实际的。即使这些想法不是很准确，但是一想到我们头顶上存在天堂就会令我们感到满足和愉悦。或者就像天文学家所说的那样，有些人可能设想宇宙伴随着所有的激烈反应，这些反应从大爆炸开始就定义了恒星的诞生和死亡。无论是哪种情况，只要想到外面的世界，就能让人着迷，在精神上得到满足。 就宇宙而言，我们怎么想真的不重要，怎么想都可以。无论宇宙是什么或不是什么，你我都无能为力。我们不能引爆土星（Saturn）、污染太阳，或导致任何恒星的消失。无论我们赞同与否，星系团还是会随着时空的膨胀继续彼此飞离。我们没有任何能力来影响发生在距离我们星球几十、几百、几百万或几十亿计光年之外的事件。我们人类对居住的宇宙运转的总体影响是微不足道的，一只苍蝇对地球大气层的影响都比我们人类对宇宙的影响还要大。 但恰恰相反，我们对地球的运行方式有何看法却很重要。因为地球拥有了无数被我们称为有机体的生命系统，包括超过60亿的人类。我们可以而且确实以各种方式影响着地球的生态。如果我们做错了，就会产生后果和代价，而且，如今代价已经产生了。我们的所作所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对所影响的系统结构和运行方式的看法。因此，再说一遍，我们对地球、生态、自然以及我们自身的生物和进化的看法都很重要。 我们正在开始所谓的21世纪，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确切地说，地球的历史已经有45亿年了。而持人类中心说的人类只是自命不凡地确定了那些从耶稣基督诞生开始的世纪，以及在那个特定的历史事件之前的几百个世纪。事实上，智人在这个星球上的居住时间（假设作为“现代人”生活了大约10万年）里，约有45 000年是缺席的。但是我们现在就在这里，并且作为20世纪*值得关注的物种—我们人类已经影响到地球的生态。在地球45亿年的历史中，从来没有一个物种对所有物种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影响，而且是在如此短的时间跨度内。并且这种影响每秒钟都在增长。 本书的目的是探究地球上的生命如何运作的某些重要问题。全书贯穿一条主线把各部分内容联系起来，构成了本书的基本观点：真的不存在“自然平衡”这样的东西。自然也没有目的。自然，只是它所处的庞大宇宙中的一个无限小的部分，仅此而已。 我们对自然的认知可能是错误的，这不是一个无关紧要问题。事实上，了解大自然是如何运作的非常关键。这确实很重要。我们以及许多人的福祉，也许还有大多数其他非人类生命形式的福祉，*终取决于我们根据对生物圈（即覆盖在地球表面薄薄的那层生命）运作的了解所作出的判断。 我并不相信有圣诞老人，尽管我曾经相信。我认为，给孩子讲一个神话，讲一个穿红衣服、留着白胡子、喜欢热可可的老年慈善家的童话故事，不会有什么坏处。意识到这是一个童话，其实并不是很痛苦，至少对我来说不是。我并不因为我的父母帮助传播了这个美丽的谎言而怨恨他们。恰恰相反，那是美好的圣诞节，给我留下了*美好的童年回忆。在我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那段日子里，我狠狠地摔了一跤，一根生锈的钉子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头皮，我很快就患上了败血症。当时我可能会死掉，然而我的父母发现后，很快带我去看了医生，医生给我注射了大剂量的青霉素。经过几天糟糕的日子之后，我康复了。我非常高兴我的父母相信医学，而不是精神治愈之类的东西。我的生命是由一种真菌（fungi）进化出来的化学物质拯救的，这种化学物质是应对细菌（真菌的主要竞争对）施加的集体竞争压力进化而来的。我的生命应归功于种间竞争的进化副产品，它来自一种霉菌物种。顺便说一下，其特性是被偶然发现的。当涉及生命维持系统时，数百万的人也像我一样都得到过它的惠施，而神话是不可行的。 知识是不容易获得的。树立信念要比探索发现容易得多。仅举一例，古埃及木乃伊的制作者十分擅长他们的工作，他们经常穿过鼻孔提取大脑并将其丢弃，完全不知道大脑的功能和重要性 ，其他器官却被精心保留并储备，以陪伴法老踏上来世的旅程。可怜的法老！眼睛、耳朵、鼻子、心脏、肝脏、肺、身体都有，唯独没有大脑。这是一个不太好的来世。想象一下，古埃及已故的皇族们在遥远的世界里混在一起，除了发出“呃呃”的声音，彼此之间无话可说。 经过几个世纪的医学研究和实验，人类才弄明白心脏不是灵魂的中心，而是一个复杂、协调的血泵。大脑的运作方式还远未得到充分理解。不过我们对以下这一点了如指掌，就是我们会用大脑思考、感知、施爱，也会用大脑感受烦恼、产生欲望、树立信仰。古埃及人是错的，他们关于人类生理机能的看法是有缺陷的。一些当代文化相对论者，可能辩解说古埃及人的观点与现代人的观点“同样有效”，应该被“颂扬”。你可以去尽情颂扬，但这仍然是错的。 在这个例子中还有一些问题需要注意。科学是一种认知方式，实际上获得正确的答案是完全可能的，尽管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出现许多错误。由于科学真理必然被发现，有许多或者说大多数，在直觉上远非显而易见，不可避免地会得出错误的答案，通向真理的道路是曲折的。造成这种困难的一个原因是，从科学上获取的知识往往是非直觉的，甚至是反直觉的。用一些大学生的话来说，“科学太难了”！然而，只要有理性开放的心态和坚持不懈的精神，我们就能获得正确的答案和认识。 从早期人类文明开始，古希腊人*显著的智力贡献，就是设想地球上的生命是既平衡又有目的的。这样的观念在哲学上是非常令人满意的，甚至可能对那些身着长袍的早期思想家的心理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尽管在肤浅层面上，这种观点得到了大量的直观证据支持。如今有很多人怀有类似的信念。神创论者现在被重塑为“智能设计的学生”，他们继续不遗余力地让科学向宗教教条卑躬屈膝，因为他们愈发竭力地在哲学上提出一个“驴唇不对马嘴”（whacking a very square peg into a round hole）的观点。再如，完全相信进化论（包括人类进化论）的生态环保主义者，担心自然失衡会对地球的生命维持系统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遗憾的是，大多数美国人对生态学中与进化生物学有关的知识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这些信息、知识、事实如何能够影响关于环境问题决策的制定。我的任务是说服你们去相信，地球上的生命既没有与生俱来的平衡，也没有目的，至少在通常与这些词相关的意义上是这样。我无意贬低人类或任何其他物种的存在，恰恰相反，我希望探究生命如何影响进化以及如何在生态方面发挥作用的重要性，以便我们人类能够在管理地球的任务中承担更现实和*终更负责任的角色。 哲学家们指出，科学真理本身不应该导致规范性的伦理学。所谓的“自然主义谬误”（naturalistic fallacy）主张，人们不应该假定“是”即“应当”（what is，is what ought to be）。 根据“自然主义谬误”，科学，特别是进化生物学，是与哲学，尤其是伦理学相分离的。然而在20世纪下半叶，科学和哲学的关联越来越密切，以至于一些哲学家开始反驳“自然主义谬误”的大部分观点。以生态学科学为基础的生态系统的恢复和管理思想，已经被应用于关于我们是否应该努力保护濒危物种的道德决策中。对动物行为和分子遗传学的研究表明，人类和类人猿（ape）之间具有深刻的达尔文式的联系，这就提出了重大的道德问题，即有知觉的或部分有知觉的非人物种是否应该忍受医学试验。 在我看来，现在是时候把我们从一些几乎与文明本身一样早的观念中解放出来了，这些观念与其说是一种帮助，不如说是一种阻碍。我们仍然背负着太多的哲学包袱，现在是时候将其中的一些抛诸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