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去去,星辰千千

来日如果方长 来日方长。 我说：“来日如果方长，方长已是去日。” 何况，这世上，哪有如果，有的只是后果和结果。 …… 挂了号，问了诊，缴了费，我搀扶着婆婆（方言：祖母）开始做各种检查。楼七楼下、里里外外，医院的每一处，皆排起浩浩长长的队伍，人头攒动，声音嘈杂。这是一个没有笑容的地方，不管是病人还是家属，要么表情木然，要么行色匆匆，要么焦躁不安，要么悲戚无助，要么怒气冲冲…… 血常规、B超（二维超声）、CT（计算机断层扫描）……我们穿梭在由众多分科、检查室、楼层、廊道构成的迷宫中，做着一项又一项检查。婆婆咬牙坚持，身体弯成了弓形，本就格外瘦弱的她，此刻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被冷冰冰的机器扫描、审视。 “借个轮椅吧。”我说。婆婆执意不要，她不想我麻烦，我知道。 前一晚，弟弟打电话来，说婆婆肚子痛了一两天不见好转。几十年里，婆婆从来没有生过大病，甚至没听见她叫过一声疼，就算有小病小痛，吃上一包头痛粉（阿咖酚散）便是了。那是她的灵丹妙药，包治百病。我清楚，她一定按压着肚子将那酸涩的白色粉末吞了一包又一包。这次，头痛粉怕是不灵验了，要不然，一向坚忍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来医院检查。更何况，还是来她从未来过的市里。 爷爷坚决反对：“一天到晚毛病多，肚子疼又不是啥要命的病，还要去广元检查，我看是吃多了撑的。”骂就骂吧，我们忤逆了爷爷的意思。弟弟将婆婆送上开往广元的班车后，他又返回家里照看爷爷，暑假回来恰到广元城里的我带婆婆来医院。 在北门汽车站接到婆婆，几个月不见，她又消瘦了不少。我的心里不由得皱起一阵涟漪，彷徨着过往的光阴。霎时间，我眼里蓄满泪水，嘉陵江的风吹过，泪很快就溢了出来，偷偷抹了抹，又溢了出来，酸酸楚楚，直抵肺腑。 我挽着婆婆往医院走，穿过林立的高楼和车流不息的街道。 几十年来，婆婆徘徊在年华往复的春与秋，从未走出过那个叫曾家的小镇。这是她**次进入这个繁华的世界，陌生的世界，绚烂的世界，一切的一切，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她疲惫的满是红血丝的双眼闪烁出新奇的光，我却没有给她留多一点的时间，也没有过多跟她讲讲城里的林林总总，而是直奔目的地——广元市人民医院。 置身这生命交错的复杂空间里，我们渐渐被淹没，被病魔淹没，被人流淹没，低到了尘埃里，渺小得不值一提。 灰暗的氛围中，婆婆就是个孩子，藏着莫名的隐忧。那时，我是婆婆唯一认识的人，她紧紧拉着我。 那年，我20岁…… 在医生的建议下，根本容不得我多想，火急火燎地，当天就给婆婆办理了住院手续。 服下止痛药，婆婆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安安静静的，我竞有些不习惯。印象里，她就没有让自己闲下来过。就算此时乖乖躺在这里，她一定在惦记着家里的两头猪还没喂食，几亩玉米地里的草还没薅，那天邻居帮她干活了，她还没还人情……她的心是闲不下来的。 这个晚上，我几乎没合眼。婆婆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去，我却被消毒水味儿刺激得怎么也没办法入眠。都说土里刨食的人身体皮实，性命结实，婆婆也是印证了这一点的，没有进过医院，没有打过针、输过液，除了那年摔断手臂，打了一个月石膏。婆婆怎么就病了呢？会是个什么病呢？我的内心滋生着难以言说的恐惧。在当时我有限的认知里，我想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能，又一次次尽力说服自己推翻了那些可能。 嗯，没事的，没事的。 “从这两天的检查结果来看，你婆婆的小肠上有个肿瘤，而且比较大。”医生埋头翻阅着那叠检查报告单淡淡地说。 什……什么？肿瘤？这，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医生，医……医生，是不是弄错了？你是不是看错了？”我整个身子向医生坐着的方向倾倒，桌上的手臂一时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软趴趴地耷拉着，心“咯噔咯噔”跳着，快跃出嗓子眼儿。 他还是没有抬头，用食指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再哗哗地翻了一遍那些单子：“从目前的结果来看，是这样的。” “婆婆，婆婆她一辈子都没生过病。”手心里的冷汗冒出来，我本紧攥着的拳头渐渐软了，松了，又僵住了，动不了了，“她身体一直很好的。医生，咋会就长了肿瘤？” “这样的情况，我们见得多了。” 那些报告单，我看不懂，可医生的话我不愿意相信，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我本能地想摇头，脖子却硬邦邦的，想要说什么，竟一句也没说出来，双眼迷蒙。 “娃儿，你*好快点联系大人来吧。”隐约感觉到中年医生抬起了头，看我时眼里也噙了泪水，“你自己都还是个娃娃，你做不了这个决定。你婆婆的肿瘤在小肠上，没法活检，只有手术，取病变组织，通过病理切片才能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如果是良性，手术后影响不大；如果是恶性，就是我们常说的癌症……” 他好像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他是不是也滚落了两行泪，我也没看清。我踉踉跄跄出了医生的办公室。 是风穿过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