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性感

CHAPTER.1 往事并不如烟
　我和小三有两年没见了。
　　上一次见到小三当然就是在两年前，她带着我冲进超市，那架势不是超市里的东西不要钱，就是她要去超市打劫。结果她把自己的钱包洗劫一空，买了一大堆零食，然后抡起两条台球杆子粗细的胳膊，拎着那两大袋子食品在街上横晃。
在我眼里，小三走路的姿势就是“晃”的，速度之快，让我以为她背着我们修炼了什么旷世轻功。她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我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跟在她后面。眼看路越走越窄，天越来越黑，她终于在一扇衣柜那么大的门前停了下来，一阵冷风吹过，我不得不怀疑她在兼职做“卖火柴的小女孩”，这次的商品就是我。门里蹿出一个人向小三摊开一只手，小三递过去一张百元大钞。那时钞票上的毛主席还不如现在的鲜艳，但在一个食父母血汗钱的在校学生眼里——比如我，也显得足够触目惊心了。
屋子里面很黑，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录像厅的模样。这种没有营业执照的小录像厅，只需花两块钱就可以看一个通宵各种片龄五年以上的老电影，想必很多在校大学生都光顾过。小三却很潇洒地给了他一百元，包下了整场。她打开超市购物袋怂恿我快吃，自己也不甘落后，那劲头让我想起古龙小说里的“天吃星”。黑暗中，她的咀嚼声又让我回忆起了古今中外所有恐怖电影，我开始担心她会突然抓起我的手指塞进嘴巴……
屏幕没有征兆地亮了，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香艳场面，花这么多钱进来，总该看点儿“刺激”的吧？画面果然很刺激，是周星驰身着古装爆发出*标准的周氏笑声“哇——哈——哈——”屏幕突然又黑了，过一会儿又亮了。该死的，他们竟把《唐伯虎点秋香》的B面先放了出来！这就是VCD时代，DVD就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小三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吃吃笑笑，很是投入。我把腿坐在屁股底下，把手缩在口袋里，和她保持着友谊的距离。这距离也不算很远，反正她躺下伸直了胳膊也够不着我，我实在没办法不担心她会突然觉得我比较好吃。
她一直在吃，我一直专心地看着她吃。我不知道她那么瘦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吃下那么多东西？既然她可以吃那么多东西，她又为什么那么瘦？既然她那么瘦，她又怎么能吃下那么多东西……她真的太瘦了，1米63的个子，才73斤，脸窄成一条，两只大眼睛差点儿就要跟鱼一样长到一侧一只了！至于她细细的小胳膊小腿，我都狠不下心来对别人描述，好像我这人天生多么刻薄似的。
这家无名的小录像厅里有周星驰的全套电影，那天我们看了很多部，想必现在也该有了《功夫》的盗版。很遗憾，因为那天我实在慌乱，时刻都在提防小三什么时候会把我给吃了，根本就没记下那个地方在哪里，否则我真想多去几次。那真是一个伤心时的好去处。哇——哈——哈——
小三这个巨大的食物碾碎机终于在播放《千王之王》时吃光了所有的东西，她站起来拍了拍两只手，扭头看着我，我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起来。小三说：“我们走吧。”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聊，灰头土脸地跟着她出了门。又是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一会儿，她突然站住回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我。我抬头望着无尽的夜空，黑压压的，好像聚集了五百万只乌鸦。好一个月黑的杀人夜！我又是一个激灵。
“倪彩虹，你还跟着我干吗？你怎么还不回学校？就算你不回学校，我还要去上班呢！”小三气势汹汹地问我。
　　我猛地抬起头，发现这里已经有路灯了。已经有灯了！已经可以看到城市的文明了！而站在我前方的小三已经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镜子，站在路灯下一丝不苟地抹口红，像《画皮》的女主角一样敬业。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像我这么时髦的一个人偏偏有“倪彩虹”这么土气的名字一样，*初小三也不是心甘情愿让别人叫她“小三”的。我爸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相信风雨之后总能有彩虹，只要有守得云开见日出的勇气，就一定能争取到*后的胜利。所以我就这么被确定了代码，他哪怕叫我“初一”、“十五”都比叫“倪彩虹”强啊。可我真的没想到，路凯那小子一听我的名字就问我：“哎，咱爸是不是周华健的‘粉丝’啊，不然怎么连你的名字都跟他的歌似的？‘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同志们啊，看见了吗？这就叫代沟！我也真够倒霉的，怎么就偏偏认识了路凯这个祸害？可这个祸害还说：“那是我和咱爸惺惺相惜，我一句话就缩短了他和这个时代的距离！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肯定感激我！”我当时就拿出灭绝师太的魄力捶了他好几拳，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而小三的名字来由也差不多，她爸在三十三岁的时候喜得贵女，她就叫“严姗姗”了，既与“33”谐音，也暗含“姗姗来迟”之意，可见这一片拳拳的赤诚父爱。没想到还是路凯那家伙断送了小三，只要看见她的影子，不管隔着多远都要大喊：“女册（厕），女册（厕）！”小三就干脆让别人喊她“小三”了，这也成为她在“缘梦”歌舞厅的艺名。
小三是为了路凯才去歌舞厅打工的。那是放寒假前，我丢了一辆自行车，又加上快期末考试了，气得想咬人。路凯这祸害不知道虹姑娘发起脾气来是什么模样，还觍着脸来哄我，说要再买一辆赔给我。上哪儿找这种倒霉蛋呢？有脾气不发在他身上都对不起全国人民！我就说：“买算什么，有本事你也给我偷一辆去！只许别人偷我，你就不会偷别人吗？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以为你是大款啊？张嘴就买，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不也得你爸辛辛苦苦地腐败才行吗？不然就你这祸害还能祸害到今天……”我说完也就完了，怎么会想到路凯那小子真的得了失心疯，真的去给我偷了！
在路凯实施罪恶的犯罪计划的同时，我已坐上了回家的火车，更无缘目睹他手持螺丝刀、钳子等作案工具被英明神武的警察叔叔抓个正着的情景。后来警察叔叔念在他是个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又是初犯，还是初犯未遂，就打算罚八百块钱了事。钱对路凯来说不是问题，关键是他不能找他爹要，他怕他爹知道后，会先人民一步把他给绳之以法喽。这种倒霉事他自然更不好意思告诉我，而他在当时那种紧迫的情况下也没找到陆大凤，只好给小三打了电话。钱对小三来说也不是问题，只要告诉你小三她爸是银行信贷部主任这一点，你就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吧。按照小三的话说，她在房间里听她妈送客时的语气，就能知道信封里装的是几开头的几位数钞票。可那个时候小三偏偏因为没有按时吃“安利”的各种补品，正在接受她父母的经济制裁，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钱。一不做，二不休，小三找了几个同学先凑足了钱把路凯赎出来，然后就跑到“缘梦”打工去了，当了一个专放盗版的DJ，从此开始了她的黑白颠倒的“娱乐生涯”。姐妹们，八百块钱就断送了一个清白女子的清白，断送了一个骨感母夜叉的锦绣前程啊！
客观来讲，小三的色相实在不能打动“缘梦”的老板大江，如果说大江是屈服在小三的淫威之下，我倒是相信，而且特别能理解。这丫头的脾气实在是太臭了，我记得小三曾经在上课时试图拿墨水瓶袭击“国贸”（《国际贸易法》简称）老师。就因为这个老师在课上说小三能把选择题占70分的卷子考成4.5分，是校园神话，小三就找我要了一个墨水瓶丢了过去，那瓶墨水还是我新买的呢！她果然是“女厕”出身，够“粪青”。这里用“曾经”、“试图”这些字眼是因为小三瞄歪了，没打着老师，只击中了黑板。要不是那位老师在关键时刻模仿韦小宝使出一记“神行百变”，突然一个转身，估计他后半生只能在烈士陵园度过了。
哦，忘了说，我、小三、路凯、陆大凤我们四个都是学法律的，路凯经常管我们四个叫“2175四魔头”，关于这一点，我至今仍不肯认同。倘若我跟他们一样是“魔头”的话，他们旷课时是谁在签到？嘁，这个没心肝的家伙！而“2175”则是我们这个专业的代码，我、小三、路凯在一班，陆大凤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分在了二班，仅仅因为他报到时站在了路凯的后面，一班就满员了，二班同学就集体遭到了陆大凤的毒手，想想还真不如让他跟路凯、小三一块儿只祸害我们一班四十几个同学好呢。需要补充的是，路凯和陆大凤从学前班时代就在一起祸害全校师生，现在已经祸害到大学了，真希望他们有去日本留学的计划。
这些都是废话，现在唠叨这些只是为了证明小三是一个“烈女”，大江雇用她很可能是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后来路凯、我、陆大凤还去过一次“缘梦”，我简直认不出小三了。她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个假发，黑黑的直直的头发垂在她的肩膀上，脸上又画了两个三倍大的黑眼圈，愣要冒充埃及艳后，胸脯垫得鼓鼓囊囊的，茶杯盖儿的风采果然一去不复返。她站在小小的舞台上，闭着眼睛唱了几首王菲的歌，什么《闷》、《催眠》、《执迷不悟》、《棋子》，全都毁了个遍。我们三个窝在沙发里，一边纳闷她是什么时候转行当歌手的，一边暗暗称赞她唱得还真像那么回事，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有这种才能？终于，音乐停了，她也睁开了迷茫的眼睛。一个显然喝多了的男人走过去，把几百元小费塞在她手里，然后搂住她的肩膀就要亲她的脸。小三想都没想就甩过去一巴掌，那家伙挨了打，刚要向老板告状，大江却冲过去连推带搡地把他轰走了。小三一生气，一把将假发从脑袋上薅下来，露出那一脑袋可爱的小短毛，再一甩手，那个黑糊糊的小锅盖就扔到我们桌上了，这时她才看见我们。真服了她！
后来小三对我们说，有一次客人都走光了，她闲着没事，决定哄自己玩，也别浪费了歌厅的资源。大江听到了她的歌声，一下子惊为天人，当即拍板，让她在歌厅里唱歌，薪水与时俱进。小三那勇猛的性格导致她什么都不怕，转天就真的开始了她的歌手生涯。开始她挺酷的，一点儿都不媚俗，每天都是素面朝天地站在舞台上干唱。后来残酷的现实教育了她——客人对她朴素的扮相进行了数次无情的投诉，她终于明白适应市场才是生存的硬道理，于是就走上了宫雪花那个老妖精的妖娆路线。没想到这里的客人竟然真的那么没品位，反响还挺好，每曲唱罢总有不菲的小费入账，小三也就彻底向庸俗的市场屈服了。
“谁和钱有仇啊！现在我都不找我爸我妈要钱了，可把他们吓坏了，以为我要减肥呢！”小三没心没肺地说。
　　那个扔掉假发的晚上，小三像主人一样地招待我们，指挥老板大江给我们拿吃的喝的就像指挥她孙子似的顺手。大江肯定是从爷爷那辈就没积德，不然怎么会给自己的歌舞厅请来这么一位奶奶供着？不过看到小三没受委屈，我和路凯也就放心了，放心大胆地继续着我们的甜蜜事业，并正式向小三公布出来——“彩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了。”路凯羞答答地说。小三的脸因为粉抹得太厚，看不出颜色的变化，反倒是陆大凤狠狠地踢了路凯一下，我听见路凯的惨叫了。
其实说到底还是我和路凯太没良心了，不然我怎么也得牺牲自己的爱情成全小三对路凯的一片痴心，路凯怎么也得看在美人救英雄的份儿上和小三勾搭成奸。可小三偏偏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愣是不给我和路凯心生愧疚的机会，一句话就把我们俩搞定了：“我来这儿考察我的魅力指数，关你们俩屁事！”
我说：“小三，我欠一个人情。”
小三瞟了我一眼说：“好啊，卖身来还吧。”
路凯说：“小三，我也欠你一个人情。”
　　小三照旧瞟了他一眼说：“好啊，卖肾来还吧。”
　　这些都是那天在“缘梦”里说的。小三喝了好多酒，喝到*后客人都走光了，大江也过来陪着我们喝（主要是为了陪小三）。小三喝多了跑到卫生间里狂吐不止，我要追上去照顾她，大江的速度却比我还快。路凯朝我挤了挤眼，把我给拦住了。陆大凤看着小三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卫生间里，也想跟进去，结果站起来转悠了一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后还是徒劳地坐回到沙发里，颓废地拿起话筒唱起了歌——“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转天，小三就拉我去看录像，我时刻提防她把我给吃了。再往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小三。
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小三就这样在人间蒸发了，连衣袖都没挥就不见了，比徐志摩的境界还要高。我、路凯、陆大凤曾经到处找她，她那一双身居要位的父母也没少登报寻人，整天以泪洗面，搞得比祥林嫂还要惨烈。可当陆大凤无意中发现她是和大江一起失踪的，我们就没再找过她，想必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私奔，只是偶然得到了我和路凯这么一个催化剂。发展到后来，我们连她家都不敢去了，生怕那两位老来得女的老人看见我们活蹦乱跳的，会触景生情想起小三，又唠叨起来——“我们家姗姗要是还在，现在也该毕业了……”以后的日子里，陆大凤偶尔会想起小三，突然问一句：“你们说小三现在在哪儿呢？”没有人能回答他。
小三彻底消失后，学校里唯一的一个“援藏”名额愣是被丧心病狂的陆大凤争取到了，我们都看得出他是想离开这块伤心地，可谁都没点破。学生处的人私底下不无感慨地说，好久没有碰到这么傻的学生了，今年终于把任务完成了。得知这个喜讯后，2175系还特意为陆大凤开了一个欢送会，他笑得很灿烂，好像中了“西藏七日游”一样，让人想起了荆轲。只有我和路凯知道，如果小三还在，他是宁愿被人打死也不愿意去西藏那个地方一待就是七年的。七年啊，西藏人民要被他祸害整整七年啊！
在等待体检结果的日子里，陆大凤几乎天天拉着我和路凯去喝酒，每次喝到*后他都会为小三流下思念的泪水，逼着我和路凯发誓，以后有了小三的消息一定要通知他。他*感人的名言就是：“只要小三不回来，哥们儿这腔热血就算奉献给西藏人民了！”后来路凯跟我说，陆大凤这个祸害的觉悟也没多高，整个西藏的人民都不如小三一个人。
但是后来陆大凤却没走成，据说是体检出了什么问题，学生处还把他找去谈了好久的话。我们问他到底是哪里有毛病，他也不肯说，眼睛红红的，好像为去不成西藏而伤心，小三的话题就成了永远的禁忌。
就这样，时光飞逝，又过了一年，我都成了一个酒吧的小老板娘了，却在电子游戏厅里见到了小三。此时的我，已经被一个孩子称为“妈妈”了。当然，我还没来得及结婚，孩子的父亲也不是路凯。
　　一年，两年，人的变化竟是这么大，大到我都不敢回头看一眼自己走过的路，生怕一不留神吓着自己，再大喊一声：“鬼呀！”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我和路凯分手后，第几次来这家游戏厅赎他了。他给我打电话时，已经将一万元人民币成功地喂给了面前的老虎机。游戏厅老板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剥夺了他的人身自由，还给他派了两个彪形大汉保护他的安全，以防他狗急跳墙，破门而出。有时我就纳闷，都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怎么就把这个挂着游戏厅招牌的小赌场给漏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