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个天使

1.孤独的幽禁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
自己折磨着自己。
葬礼已经结束很多天了，每天清晨起床后，我几乎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无精打采地呆坐在书房里，熬过漫长的一个又一个钟头，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拔掉了电话线和传真机线，锁上了通往外面的每一扇门。尽管如此，每天仍有川流不息的汽车缓慢地驶人我家门外长长的环形车道，随之而来的，总是一阵令人心痛的门铃声，*后，我扯掉了那根电线。来自朋友和邻居的同情是我现在*不想要的。
过去的17年是一段多么特别的时光啊，我努力地工作，赢得了奖励、爱情、愉悦、成功、成就和欢笑，也流下过泪水。在我的记忆中，有着许多珍贵的时刻、和一直令我无比骄傲又难以忘怀的经历。然赢现在，就在我的40岁生日即将到来的时候，我的生命却突然失丢了继续存在的意义。
　 有时候，我会从写字台前站起来，在房间里慢慢地踱着步子，有时候停下来盯着墙上每一幅镶框的家庭照片，出神地看一会儿。每一张照片所记录的那些回忆、那些美好的时光、那些特别的时刻依然鲜活生动，我仿佛能够听到当时的欢声笑语。难怪拜伦会写下这样的诗句：当我们的眼中充满泪水，就会看得比望远镜还远。
我将那把高背木制转椅往右推一点，伸手去够巨大的橡木写字台*下面的那个抽屉，拉住把手，悄无声息地打开它。抽屉里有一本电话簿和一些种子名录，在它们上面躺着一把黯然无光的点45口径的柯尔特自动手枪。昨天下午我在车库里找了很长时间，才在尚未开封的纸箱里找到它。这把枪是大约十年前在圣克拉拉连续发生入室抢劫事件时，我为了自卫而买的二手货。在这把旧手枪旁边放着一盒子弹，满满的一盒。一直以来我都很讨厌枪，在圣何塞一家枪支商店的地下室里试了三发子弹后，我就再也没有让这个蠢东西开过火。此时此刻，我把这个致命武器放在桌子上，一面盯着它，一面用手指在它粗糙的表面慢慢地摩挲着。在扳机上方枪管比较平滑的一侧刻着一匹扬起前蹄的小马，以及一行字：政府版，柯尔特，自动，口径点45。
我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枪口根部，把它从桌上拿起来，注视着枪管里面。虽然我的意识很混乱，一个名字还是在我自怜自艾的脑海里闪现出来，使我更加意乱心烦——欧内斯特·海明威。上帝啊！他是我童年时的魔鬼！我十岁的时候在镇上的图书馆发现了海明威的书，那年夏天，我如饥似渴地读遍了能够找到的他写的所有书。就在读完第二遍《丧钟为谁而鸣》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长大以后我要成为一个作家，一个著名的作家，我要像海明威那样走遍世界每个角落，去迎接人生的冒险。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人生啊！然而……然而我的英雄令我深深地失望了。1961年的一天，他把装满子弹的猎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扣动了扳机。因为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非常的痛苦。为什么会有人做这样的傻事儿呢？为什么？没有哪个大人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会因为怎样的原因结束自己的生命，尤其是像他那样强大、坚毅、聪明的人——一个有着足够的理由活下去的人？我探过身去，又一次注视着枪管里面，眼中充满了泪水，不住地摇着头。海明威先生。请原谅我曾经认为您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枪口，透过写字台正后方的窗子望着外面的风景。窗子下方是一个很宽阔的露台，它横跨了这幢科德角风格的房子的整个背面。露台外面是几英亩深绿色的草坪，散布着几把白色的休闲椅、一个马蹄形的院子、一套雪松木的桌凳和两根顶端系着红色练习旗的高尔夫旗杆，那两根六英尺高的旗杆间距大约130码，我经常在那里挥动铁头短棒，练习打高尔夫球。在草坪的尽头有长长的一排新种的女贞树篱，再往外是一片草地，那里有几块巨大的花岗岩、高高的蓝莓树丛和一个挤满了喧闹的绿蛙的小池塘。在这片草地后面是一堵石头砌的墙和一片树林，树林里稀疏地种着几棵松树、白桦、枫树和岑树。这时突然下起雨来，雨点打在窗户上，模糊了我的视线，不一会儿，透过窗户看去，外面的世界就仿佛一幅莫奈的油画。这个总共44英亩的地方可以说是我们的天堂，我和萨莉对它一见钟情，在房地产经纪人带我们来看房的当天就买下了它。
萨莉……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与一个月前的那个星期六完全相同的位置上。那天，她走进我的书房，绕到写字台后面抱住我。“哦，家乡的英雄，”她内心的骄傲溢于言表，“你做好准备去问候你的同乡了吗？”
“还没有啊，我感到很紧张。亲爱的，这里的大多数人我已经很多年都没见过了。我不敢相信这个古老小镇上的人居然办了这场欢迎活动。”
“为什么不呢？约翰·哈丁，博兰镇的人都以你为荣啊！你的父母在这个小镇里度过了整整一生，你在这里出生，在这里读书，读高中时你成了风云人物，高三还当上了班长，后来你考入了大学，参加了全美棒球联赛。才不过20年，你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如今的你因就任盛世公司总裁而享誉商界，盛世公司可是计算机行业规模*大、实力*强的公司之一呢。而且……而且……你这么年轻！人们没理由不以你为荣啊！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真正的英雄越来越少，博兰镇乃至新罕布什尔州其他地方的人，都对你和你所取得的成就表示敬意。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们只能在《早安美国》和《今天》这类电视节目中看到你，或在《时代》周刊上读到了对你的专访。现在，他们已经急不可待地想看看你本人了。尤其是那些认识你父母，从小看你长大的老镇民们，他们更盼着能够早点见到你。今天早晨，我跟一位德莱尼夫人在邮局聊了一会儿，她告诉我，自从30年前美国**位进入太空的宇航员艾伦·谢泼德少将从家乡德利来这里参加烤蚌晚会之后，小镇的居民就再也没有如此激动过呢！”
对于在得克萨斯长大的萨莉来说，新罕布什尔州的生活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大学毕业后，我们同时被洛斯阿尔托斯市一家生产便携式计算机的公司录用，在相识三个月后我们就结婚了。我想，和萨莉结婚应该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明智的事儿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通过不断跳槽而平步青云，我们带着不多的家具和衣物，在日后被称为硅谷的地区来来回回地搬了六七次家。萨莉在这个时代是个难能可贵的妻子，她坚定地认为，自己想要的全部生活就是待在家里，做一个称职的主妇和一个称职的母亲——以及我的啦啦队长。她不仅全都做到了，而且超乎我的想象。七年前，上帝赐给我们一个健康的儿子瑞克。
就在两年前，我升职为丹佛市维斯塔电脑公司的销售副总裁，非常幸运的是，我在两年内就让公司的销售额翻了两番，于是我被一家猎头公司推荐到世界第三大计算机软件制造商盛世公司担任总裁一职。在销售额持续两年下滑的局面下，公司董事会成员一致同意在公司之外寻觅一位新的总裁。而这无疑成全了我的一个梦想，这个机会既让我得以执掌自己的公司，还将我带回了家乡。
因为公司的总部和主要工厂都设在康科德城，而如果路途顺利的话，那里距离我的家乡博兰镇只有大约30分钟的车程。于是，萨莉和我决定在博兰镇买房子，而我们很快就幸运地找到了一处。虽然我们在西海岸用的家具完全不适合新房子的传统建筑风格，但这并没有难住萨莉。几乎在一夜之间她就看遍了美国早期殖民地时代风格的家居书籍和小册子，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在我们**次邀请盛世公司的执行官来参加新居庆典以前，我们的新家一定会布置得令保罗·里维尔都感到骄傲，前提是没有花光我们的积蓄。
“好啊，”听完萨莉对我的夸奖之后我叹了口气说，“他们希望我们一家能在2点钟赶到镇上的广场，所以，我们*好现在就出发。我们的乖儿子到哪儿去了？”
“瑞克在客厅里生气呢，咱们大人的事儿害得他不能和朋友们一起参加今天下午的棒球练习。不过，下周三就要过生日了，他 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扣分’。”
我咧嘴笑了起来：“让我们去鞠个躬，再回来过自己的日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