獒王

**章 贡布嘎尔
　　敬过神，敬过天，敬过地，奚古扎，得莫西，斡斯冈，三个当年叱咤风云的贡布嘎尔头人，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1
　　碉房里不时传出阵阵欢声，欢声中充满着酒的醇香和羊肉的膻香。
　　门前的藏狗们似乎也沉浸在这欢声中，不时地闭着眼，冲着远方的天空“呜”上一声。只有离碉房不远的那堵照壁前，几条藏獒静静地卧在那。　　
　　这时，管家丁二烯萨双手笼在袖中，急急弯过碉房，从照壁前一路小跑过来。可当路过那几只藏獒时，丁二烯萨却突然站了下来，眼睛先是一睁，接着便渐渐眯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将手往袖子更深处笼了笼，再次小跑起来，一直跑进碉房。
　　“上人，上人！”
　　奚古扎将正端向嘴边的酒碗就那样停在空中，望着正躬身行礼的丁二烯萨笑着招呼道：“管家，你来得正好，正要派下人去叫你呢。”
　　“叫我？”丁二烯萨不由抬起头望向奚古扎。
　　奚古扎深深地喝了一大口，将酒碗边放回桌子，边伸手抓向一块羊肉，道：“怎么，看样子，你不是特意来向上人我恭贺？”
　　丁二烯萨不由一哆嗦，忙将身子低了低，抬起双手举至额前，诚惶诚恐地祝贺：“恭喜上人喜得儿子。”
　　“哈哈哈。”奚古扎一阵畅笑；笑声中，伸嘴将手中的羊肉撕下一大块，边咀嚼着边含混不清地说：“管家，我知道你来不是专门贺喜的，有什么事，说吧。”
　　丁二烯萨再次额手，然后抬起头来，道：“是的，上人。我接到报讯人的讯息，下贡布嘎尔头人斡斯冈*近从汉人手中换了一批奇珍异宝，特来讯告上人，请上人前去赏玩。”
　　“奇珍异宝？哈哈哈……”
　　丁二烯萨不明所以地望着大笑的奚古扎。
　　“我也正要差人前去向他报讯，我上贡布嘎尔后继终于有人！”奚古扎抓起酒碗，又美美地喝了一大口，这才接着说：“报讯人现在在哪？”
　　“禀上人，现在下人住处。”
　　“请他过来。”
　　“这——报讯人是不能直接见上人您的，这是规矩。”
　　“我就是规矩。”奚古扎望了一眼丁二烯萨。
　　“可是……”
　　“去吧，叫他过来。”
　　丁二烯萨无奈，只好躬身退出门去。
　　“管家大人，万万不可，下人只是报讯的，不敢晋见上贡布嘎尔头人。”报讯人听过丁二烯萨的意思，双手平额，连连后退。
　　丁二烯萨躬身道：“这是我们上人的意思，请您还是不要介意。”
　　报讯人非常不安地道：“可这违了礼法啊，想必那个传说你丁管家也曾听过。”
　　原来，自古部落之间的联系，都是报讯人直接面见头人呈报的，可是，打从一百年前，草原上两个部落之间为了争夺牧场有了间隙，一个部落头人便派一名下人，以报讯人的身份去另一个部落刺杀。结果，在面见头人时，出其不意，将这个头人杀害了。为此，部落头领联盟公议，作为规矩定下来，今后所有报讯人都不得直接晋见头人，哪怕事情再紧急，再机密；如有违反，对方部落有权立毙报讯人。
　　“当然知道，但在上贡布嘎尔，我们上人就是礼法，无妨的，您就请吧——”
　　报讯人无奈，只好谦让一步，随着丁二烯萨走出帐房。
　　“下贡布嘎尔报讯人违背礼法参见上贡布嘎尔头人。”报讯人行礼道。
　　“哈哈哈……报讯人违了什么礼法？”
　　“这——”报讯人将眼睛偷偷望向丁二烯萨。
　　丁二烯萨只好再次道：“在上贡布嘎尔，我们上人就是礼法。”
　　“是，管家。”报讯人侧身向丁二烯萨谢道。
　　“听说，”奚古扎探了下身子，“你们头人斡斯冈从汉人那里换了一批奇珍异宝？”
　　“是的，我们上人是这样说的。”
　　“想请我过去赏玩？”
　　“是的，我们上人是这样说的。”
　　“那是些什么样的宝贝？”
　　“我们上人没说。”
　　“你们上人没说，你可以说嘛。”
　　“不敢，上人，报讯人只是上人的喉舌，上人让怎么说就怎么说……”
　　“现在你在叫我上人，我让你说。”
　　报讯人不由抬起头来，眼睛里露出十分的讶然，但接着又低了下去：“上人，我只是下贡布嘎尔头人的报讯人。”
　　立在一旁的丁二烯萨见奚古扎也许是酒后说出了如此不该说的话，忙侧了侧身对报讯人道：“我们上人的意思是，他恨不能立即见到那批奇珍异宝。”
　　“哈哈哈……是，是，我恨不能马上见到。”奚古扎听过丁二烯萨的话，知道管家在替他解围，忙应和道，“请告诉你们头人，就说上贡布嘎尔正在忙着庆贺儿子的出生，等忙完这阵子，一定前去观赏。”
　　“是，上人。”
　　“还请告诉斡斯冈，我很想他。”
　　“是，上人。”
　　“嗯，说我备了上贡布嘎尔*好的酒，等他来喝。”
　　“是，上人。”
　　奚古扎端起面前的酒碗递给报讯人：“愿巴孕尕奶山神保佑。”
　　丁二烯萨忙伸手接过酒碗，然后递给报讯人。
　　报讯人接过酒碗，伸出食指蘸了酒分别敬过天敬过地，这才双手捧着一饮而尽：“谢上人！”
　　2
　　“汉扎西，请饮一杯。”斡斯冈双手捧起酒碗，举向汉人李浦风，“你是巴孕尕奶山神送给我的尊贵客人。”
　　李浦风努力睁开被酒精燃烧了的眼睛，摇摇晃晃地端起酒碗，再次送往嘴边。
　　可是，碗还未到嘴上，李浦风便一头栽到了地上——他真的是醉了。
　　“呵呵呵，汉扎西，汉扎西。”斡斯冈也已醉意朦胧，见李浦风醉倒在地，竟误以为他是在向他行汉人的礼节——李浦风**次来时，行的就是汉人的跪拜礼。
　　那是前年秋季，斡斯冈骑在他那匹高大的枣红骏马上，正在下贡布嘎尔通向巴孕尕奶山的那条道上巡视，突然，藏狗们一片杂乱地吠叫着向前面跑去。起初，他以为是藏狗们发现了诸如狼、豹或是别的什么野物，并没有在意，直到那条公獒半耳列拉桑塔率着乌幄楚和巴萝楚两姐妹獒也冲了出去，斡斯冈这才不由心下紧了一紧，策马向前面的土坡驰去。
　　驰下土坡，就见前面的道上，藏狗们正将一个人团团围在中央，一个劲地吠着，半耳列拉桑塔和姐獒乌幄楚、妹獒巴萝楚则各占一方，在藏狗们的外围坐着，既不参与藏狗们的上窜下跳的吠叫，也不闯进去将那人扑倒在地。
　　这个人就是李浦风。
　　李浦风一开始见到那些藏狗，还可壮着胆子“哦呵”“哦呵”地斥喝着，可等见到三条獒分在三个方向蹲立之后，他便立即住了口，不知是吓得不敢出声，还是因为他知道藏獒是从不轻易对陌生人进攻的，而且，有了藏獒，很快便会有它们的主人出现。
　　果然，李浦风判断一点没错，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藏人骑着一匹骏马正向他走来。
　　“藏扎西，藏扎西——”
　　李浦风不懂更不会说藏话，但他知道，凡藏族男子叫他们“扎西”，女子叫她们“卓玛”，准没错。
　　斡斯冈一听那蹩脚的“藏扎西”，就知道，这是一个汉人。
　　于是，斡斯冈喝退那群藏狗，然后高声叫道：“啊，尊贵的汉扎西，是巴孕尕奶山神将你送到我们下贡布嘎尔草原的吗？没事了，你遇到的每一个藏人，都是你们汉人说的‘亲人’。”
　　可是，李浦风还是战战兢兢着说不出话，用手小心地指了指那三条仍蹲在那里的藏獒。
　　“半耳，你们还不离开，尊贵的汉扎西是我的客人。”
姐獒乌幄楚和妹獒巴萝楚望了望半耳列拉桑塔，它是整个下贡布嘎尔草原上的獒王，它们得听它的。
　　列拉桑塔望了一眼斡斯冈，那意思是说：“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妥呀，主人，我们一直蹲着没动呢。”
　　“汉扎西。”斡斯冈一边跳下马，一边叫道：“请你抬起你的高贵的脚，踏着下贡布嘎尔的草，随我来吧；碉房里，有酒有肉在恭候着您！”
　　李浦风见三条獒只是蹲坐在那，并没有任何迹象表示它要向他进攻，这才大着胆子向斡斯冈拱了拱手：“高贵的藏扎西，我是汉原的使者，路过这里，误入了您的领地，还请万望怪罪。”
　　“既然来到了下贡布嘎尔，就是我斡斯冈的尊贵的客人，请随我回我的碉房吧。”
　　进了碉房，一直被半耳列拉桑塔吓得胆颤心惊的李浦风，这才想起对斡斯冈行起礼来。
　　斡斯冈正走向主座，一回身，咦，人呢？跟在身后的李浦风上了哪？可再一看，呵呵，原来他正趴在地上，冲他磕头呢。
　　而他这一磕不要紧，要紧的是守在碉房门前的半耳列拉桑塔从没有见过汉人的这种礼节，立即一个纵身，便向李浦风扑来，一下将他压在了地上，动也不能动，那猩红的舌头，对着李浦风的脸，哈得出了窍的李浦风的魂魄“吱溜”一下，又缩回了他的躯壳。
　　幸亏斡斯冈及时喝开了列拉桑塔，要不然，不要多，哪怕再过三秒，李浦风准会吓得晕过去。
　　待弄清楚这是汉人对他人尊重的*高礼节之后，斡斯冈不禁呵呵大笑起来，说：“尊贵的汉扎西，您能来到我们下贡布嘎尔，行大礼的，应该是我才是啊。”说着，就要给李浦风行礼。
　　李浦风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是拉好还是不拉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受了斡斯冈一个大礼，然后，宾主这才坐了下来，饮酒食肉。
　　“汉扎西，行啦，这个大礼行得时间太长啦。呵呵呵……”
　　可斡斯冈伸出的手竟一把没有拉动李浦风，这才知道，汉扎西真的是喝醉了。
　　“呵呵呵，汉扎西酒量太小啦，为什么你的酒量就不能如你带来的那些珠宝贝壳那样让我们下贡布嘎尔称赞！”斡斯冈一边呶呶唧唧着，一边顾自继续喝着碗中的酒。
　　这时，下人在房外叫道：“上人，去上贡布嘎尔的报讯人回来了。”
　　斡斯冈端着酒碗的手停住了，侧过头，对外面叫道：“让他进来。”
　　“上人，我回来了。”报讯人掀帘而入，低着头，额手禀道。
　　“好，回来好。”斡斯冈将酒碗放回桌子，“上贡布嘎尔头人什么时候过来？”
　　“禀上人，上贡布嘎尔头人正在庆贺着新出生的儿子，说等忙过这阵子一定前来观赏上人的奇珍异宝。”
　　“庆贺新出生的儿子？你是说奚古扎生了个儿子！”
　　“是的，上人。”
　　“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去管家那里领两只羊，好好地休息休息。”
　　“谢上人。”
　　报讯人出去之后，斡斯冈情不自禁地又举起酒碗，将碗中的酒悉数饮尽，然后硬着舌头叫道：“管家，管家日梅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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