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船

第1章
　　星期天的下午总是*糟糕的。
那时“老贝壳餐厅”的每一张桌子前都是来就餐的人，餐馆门前还排着长长的人龙在等座。大部分又是一家人带着孩子来就餐，这是蕾娜端着托盘在一张张餐桌间奔忙的时候作出的判断。
蕾娜今年十二岁，喜欢那些不在餐馆里乱吼乱叫，不会动不动就打翻杯子，也不会把番茄酱抹得桌布上到处都是的小孩子，可惜那样的小孩子似乎从来就没有过。
当地有_个秘密电话网，那些带着孩子到海边来度假的家庭，通常会通过这个电话网预约在周日的下午来“老贝壳餐厅”吃饭。
“十二号桌，一份鲽鱼加，一份加大，两份儿童。”蕾娜说道。
胸部丰满的金发女子安娜点了点头，记下了客人点的菜。她是餐厅部经理，自从蕾娜的妈妈不在了以后，她也主管着家里的一切。爸爸，真正的老板，现在只负责后面的厨房。
“鲽鱼加”也就是鲽鱼排加欧芹土豆和黄油末，“加大”指的是同一道菜，只不过鲽鱼排大一倍罢了，“儿童”就是指鱼条配薯条加番茄酱。这就意味着蕾娜义得重新更换桌布、摆放刀叉了。
“还好吗？”安娜开口问蕾娜，蕾娜点了点头。安娜真行，你要是数学才得了5分，或者想要看一下指甲油到底是怎么涂的，都可以找她。甚至．当你和男孩子有矛盾的时候你都可以向她倾诉。
蕾娜的目光在店里扫了一遍。“寻找客人的目光，”安娜曾经说过，“决不要错过它，而且至少要点头示意：我看见您了。”蕾娜当然并不负责整个店，具体来说她只负责二三张台子，负责那些带着小孩子穿着得体的家庭。而且蕾娜只是在假期才在周末上班，还不能让人发现爸爸发给她工资了，要不行业监理会的人会找他麻烦的。以前她只是把吃剩下的盘子从桌上撤走，这个暑假爸爸才允许她在安娜的指点下真正地做服务员。蕾娜跟她这个年纪的人相比算个子高的，所以端盘子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小姐！”
蕾娜微笑着朝十二号桌点着头，“马上就来。”那两个小家伙——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小男孩正吵闹成一团，可是他们的果汁杯子还好端端地立在那里。很明显，他们无聊极了。“老贝壳餐厅”对小孩子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也并不表示世界上就再也不能有这样的一家。每一面墙上，宽阔大厅的每一块地方几乎都一颗挨一颗地贴满了贝壳。大的、小的、光滑的、波纹的、白色的、彩色的、闪闪发光的、没有光泽的、长的、圆的。有北海的贝，也有南海的壳，据蕾娜判断，来自南海的居多。所有的贝壳都粘在墙上，贝面在外；巨型的梳贝、小不丁点儿的硬币贝壳、各种各样的热带心形贝壳，还有牡蛎——蕾娜查过，总共有不下六千种贝壳。大部分的贝壳种类在“老贝壳餐厅”里都能找到——正如宣传小册子里写的那样。这就是餐厅的魅力所在。
“老贝壳餐厅”的无比魅力，还不仅仅因为那些贝壳。
也还因为大厅额墙上挂着的那个木雕头像。
要是说餐厅的魅力是来自一位十八世纪船长的肖像，那就有点儿勉强了。那幅肖像就挂在木雕头像对面的墙上，是幅油画，从艺术的角度讲并不怎么有价值。
“请慢用。一份鲽鱼加，一份鲽鱼加大，两份儿童餐。”
“谢谢。嗯……请问，那边墙上的那个头像——是谁的？”那位夫人看起来很亲切，似乎很高兴她的孩子们终于开始忙乎他们的鱼条了。
“也不是具体什么人的，这是一个十八世纪的船头雕像。人们只知道它原来在一条名叫‘风新娘’号的帆船上。”
“哦，那位戴三角帽的先生呢？”
“他是‘风新娘’号的*后一位船长，那条船就是在这里靠近海岸的一个地方沉没在暴风雨中了。”
“妈妈，我要喝可乐！”
“我也要！”
“请再来两杯可乐。”那位妈妈说。
两个小时之后，整个大厅看起来就几乎是空荡荡的了。再过一会儿，来喝星期天下午茶的人就会多起来。现在还能稍微喘口气。蕾娜把身子倚在桌子的边上。“永远都不要坐下来，”安娜曾经说过，“实在不行就站着打个盹儿。只有在不入流的餐馆，服务员才会坐在那里。”蕾娜的目光朝上向那个船头雕像望去。
“嗨，风新娘，”她说，当然声音不太大，她可不想让别人觉得她怪怪的。其实在所有的装饰品中，“风新娘”是她的*爱。她觉得那些贝壳挺有意思，那幅船长的画像也不错。不过*让她感到新奇的还是这个挂在墙上的雕像。
雕像被固定在一个表层是斜面的底座上，这样它就向前倾斜着，“风新娘”从上面俯视着整个餐厅。她在注视着某一个人。
风新娘在注视着蕾娜。她严肃而又坚定地盯着蕾娜的双眼，就像在守护着什么秘密似的。
而蕾娜知道其中的一个秘密。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就觉得“风新娘”老是盯着她，而且只是盯着她一个人。她的目光在整个餐厅里追随着她。这让蕾娜感到很害怕。直到有一天，爸爸对她说，“风新娘”也总是盯若他：这是因为“风新娘”的眼睛有点儿特别。她是斜眼儿。
当然只是有一点儿斜，而且只有知道这一点的人才能看得出来。特别是当你从下面仰视她的时候，你根本就不会知道为什么她会斜着双眼。蕾娜也只是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才发现这个秘密的。一个圣诞节的前夜，人们在店里张灯结彩，挂了许多的彩带，却忘了把梯子带走，而那架梯子正好就竖在“风新娘”的旁边。爸爸曾坚决禁止蕾娜爬梯子玩儿，不过当时店里正好没人，蕾娜就爬了上去。于是蕾娜发现：“风新娘”右眼黑色瞳孔旁边的颜料脱落了。蕾娜还看到那双眼睛是用玻璃做的。
蕾娜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
这是她和“风新娘”之间的秘密。
她仰视着墙上的头像，而“风新娘”也望着她。她严肃而坚定地向下看着，仿佛在说：“我还有更多的秘密呢。”
事实的确如此。比如说：为什么她只有头呢？船头的雕像都是一整块木头雕刻而成的。在“风新娘”号沉没的那场风暴之后，大海吞没了雕像的身子，而头却浮了起来。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雕像的头和身子分开了呢？
图书馆里有一本厚厚的老地方志，上面记载了发生在一七七二年秋天的那场大风暴。不过那上面只提到了这个头像，人们在海滩上发现了它并认出它就是“风新娘”。当时和它一起漂到岸边的还有一小包东西，外面包了一块帆布，被涂了焦油用来防水。那一包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蕾娜看着“风新娘”。她在大海里遇到了什么事？她的眼睛又看到了什么？她的头脑里真的藏着很多的秘密吗？
“嗨！你好！”
十二号桌。又是一对夫妇，带着一个男孩子，年龄差不多和她一般大。深色的头发，戴着副眼镜，是那种小小的圆圆的眼镜，是*新潮的款式，可蕾娜总觉得哪里有点儿傻里傻气的。不过这种眼镜倒是挺适合这男孩的，甚至可以说非常适合。她向十二号桌走去。
“你是这里的服务员吗？”那位先生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蕾娜。他的衬衫没系扣，脖子上戴着金项链。那位太太看起来百无聊赖，身材长得挺苗条，被阳光晒得黑黑的。她比自己的丈夫戴的金子还要多，明显地多许多。看到蕾娜点头答应后，那位先生对她说：“看起来你顶多只有十三岁。”
“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得小。”这是蕾娜碰到诸如此类问题的标准回答。为什么这些人要到这里来度假呢？他们应该去加勒比海呀。不过那个男孩挺可爱的，他对蕾娜笑了笑，蕾娜也对他笑了。
“另外，”蕾娜补充道，“我在这儿干不了多长时间，等航海学校一开学我就不干了。我想当女船长。”对有些顾客还得多列举点儿理由。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那位先生说。
　 那男孩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菲利克斯，”那位太太说，“不许这样笑。”
　“好的，”叫菲利克斯的男孩应道，不过他还继续那么笑着。蕾娜的脸上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哈利，”那位太太说，“咱们走吧。我还是想先去游泳池。”
这时，菲利克斯不笑了。“为什么又要去呀？”
“嗯。”那位先生环视了一下餐厅，“这就是著名的贝壳餐厅……”这些人显然应该去加勒比海。那位先生转头对菲利克斯说：“听着，小伙子。我们按照你的想法来这里度假，这完全可以。但是既然阳光那么好，我和你妈妈就更想躺在外面晒晒，不过也没人阻止你在这儿继续待下去。听明白了吗？”
菲利克斯看着蕾娜，点了点头。
先生和太太站起来，走了。
然后呢？
“你想要喝点什么吗？”蕾娜问道。哦，上帝。这有点儿太傻了吧？
菲利克斯点点头。“那就来杯可乐吧。”
“马上就来。”她说。她可太傻了！现在她只希望，没人看见她的大红脸。
“安娜，”她小声对吧台说，“你看见十二号桌那个男孩了吗？”
“什么？”安娜问道。“你说话大声点儿，”她大喊着，“哪个男孩？”
蕾娜搜寻着吧台下部那个熟悉的贝壳小洞。可你越是需要它，偏偏就越找不着。
还是安娜救了她的场。她终于发现了菲利克斯，还有蕾娜那张像西红柿一样红的脸。“让他去坐十九号桌吧，”她压低了嗓音说道。
那张桌子略小一些，就在离吧台很近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从那里可以看到餐厅的全貌。要是不需要服务的时候，蕾娜也可以到那里去休息，当然是站着。
她感激地对安娜点了点头。安娜可真够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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