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长篇历史小说

“卓如兄，上海一别，一划便又两年，鄙人无日不在思念中，没料到幼博此番竞惨遭毒手，我等得知消息，无不伤心落泪！”　　原来孙文在上海时，为了交结康、梁，曾派谢缵绪与康、梁谈判，康有为不想合作，便让弟弟康广仁敷衍了一番。眼下孙文开口便提起康广仁的遇害，梁启超心痛，长长地叹口气说：　　“幼博师叔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我辈碌碌，深感望尘莫及！”　　孙文也神情黯然，陪着又叹了一口气，说：“兄弟在外，无时不关心国内动态，前一阵子，日本报纸对北京维新变法的报道，连篇累牍，好像南海先生的变法就要成功了，可怎么就……就在一夜之间，让那拉氏把局面扳过来了呢？”　　变法何以失败，一时难以说清，面对孙文的殷勤，梁启超隐约感觉到他另有目的，想起老师的警告，只好草草敷衍道：　　“此番政变，个中矛盾很多，简言之，共有四端，一为帝后之争，二为新旧之争，三为满汉之争，另外，俄国人和英国人为了各自的利益，也夹在其中，明争暗斗，把局面搅成了一团乱麻，这是局外人难以明白的！”　　孙文一听“局外人难以明白”，不由抿嘴一笑，说：“卓如，其实，早在你们联合举子上书时，鄙人就已料到，你们是不会成功的。上书求变，鄙人也有过的，那是在甲午年的五月，中日开战在即，鄙人偕陈少白、陆皓东北上天津，上书北洋大臣李鸿章，这比你们的公车上书还早一个年头，结果呢，泥牛人海，消息全无。所以，鄙人这个‘局外人’一下就看清了，清朝上上下下，皆已腐败透顶，要想中华振兴，要想我四万万同胞不受异族人欺侮，非来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不可，只有把满鞑子赶回东北老家，我们大汉才可复兴……”　　果不其然，孙文才说了三两句，就又扯上革命排满了，而且说话之间，大手一挥，仿佛要把稳坐金銮殿的慈禧扫出紫禁城似的。梁启超尚在犹豫，一边的汤睿忙说：　　“孙博士就凭这点，料定我们不会成功？”　　孙文说：“当然，清朝虽然腐朽，虽然无能，可毕竟手上有政权，有军队，你们一没有政府，二没有军队，全凭几个秀才，几支笔杆子，就想改造他们，岂不是与虎谋皮？再说，这班朽物，也不是能改造的，就如一栋破木屋，墙壁已倾圮了，屋顶穿破了好几个洞，檩椽腐朽不堪，地基下更是被人挖了好些个大坑，只要刮起一阵风，这破屋能不立马被吹倒？而你们想只把墙壁粉刷一下，板壁上糊一层白纸，看起来很干净，以为就没事了，还想进去安然入睡，这不是很危险的事吗？说不定半夜起一阵风，这屋子就轰然倒了，把你们都压在下面呢！所以，当今之计，是将这房子彻底拆毁，哪怕就是放一把火烧掉也不妨，然后按我们的设想重新建造。所以，孙某自甲午上书失败后，就已抱定了宗旨，这就是革命，革命就是放火烧房……”　　听孙文说得越来越离谱，徐勤终于忍不住了，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孙博士出言宜慎，要知道，我们虽远离本国，来在异邦，可大清与日本毕竟是友好邻邦，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不当讲，应该把握分寸，可不要让友邦人士为难啊！”　　宫琦寅藏一听，忙说：“没关系的，在我们日本，人人都享有言论自由的权利，何况你们还是客人呢，孙博士的话除了清国的公使听了会不高兴，其他人无所谓。”　　平山周也跟着说无妨。徐勤却连连摇头，说：“宫崎先生、平山先生，你们或许不知，康先生此番东渡，意义非同小可，乃奉大清皇上衣带密诏，肩负天大的使命，我们只能听从老师的教导，以老师的行动为圭臬。孙博士那革命排满言论，与我们保皇复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我辈听也不敢听，想也不敢想！”　　其实，孙文的言论，在梁启超听来，很是明快和犀利，比喻也很贴切，因此，他想让孙文把话说完，探一探兴中会首脑人物的究竟，但徐勤已在针锋相对地驳斥，自己作为同门，不能不声援，于是，也跟着用严肃的口吻说：　　“孙博士，你们的勇气令我辈佩服，不过，革命排满之说，是为大逆不道之举，这是我们不能接受的。”　　眼看局面有点僵，一边的陈少白赶紧出来圆场了。他在大同学校任教，与徐勤来往较多，见徐勤发言激切，忙以局外人的口吻说：　　“孙先生视清朝为破屋，主张推倒重来；你们呢，想稍作装修粉饰，旧瓶装新酒。虽然都是为了救中国，但据我看来，孙先生的办法较好，旧瓶装新酒虽省事，可满人是不愿维新的，更不会让权与汉人，试想，你们的维新才起步，他们便拼命反对，一旦真学洋人样，推行宪政，设国会和两院，皇帝只是个虚君，且要他服从宪法，就说光绪帝开明，或可答应，可整个爱新觉罗氏能答应吗？八旗亲贵能答应吗？视权力如命根子的那拉氏能答应吗？君勉兄、卓如兄，你们设身处地地想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