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云眉著作集韩愈柳宗元文学评价

　　韩愈文学的评价　　韩愈是中国八世纪末九世纪初的杰出的古典散文学家，这是过去早就毫无异议地肯定的了。现在是不是还可以这样肯定呢？我们以为是可以而且是应该的。只是这里先得说明：现在肯定的意义和过去肯定的意义，已有本质上的区别。过去肯定韩愈的文学，往往和肯定韩愈的儒学联系在一起，似乎韩愈文学的成就，应该归结为韩愈儒学的成就，换句话说，没有韩愈儒学的成就，也就没有韩愈文学的成就。所以他们认为韩愈文学的作品里，虽然还有若干篇未免“盭孔孟之旨”，但大部分可以说是能做到皇甫湜所谓“扶经之心，执圣之权”的了。这种空洞地含混地把韩愈的儒学和韩愈的文学联系在一起的肯定，实际上是受了韩愈师弟的文学与儒学合一的启示，而以韩愈所自许者韩愈而已。到底韩愈可以被肯定的，是儒学或是文学，他们还没有搞个清楚。可是这种肯定，却是过去*有力量的一种肯定，原因是由于这种肯定，*为宋以来效法韩愈的古文家、散文学家所乐于支持；而这种古文家，一般是不爱钻研理学，而只爱和理学家争取羽翼斯道的牌额者。现在我们对韩愈的肯定，主要是韩愈的文学，不是韩愈的儒学。韩愈的文学，是有卓越的成就的，而他的儒学，则仅仅跨在文学的背上腾踔虚誉而已，它的本身谈不到有什么独立的成就。不但没有独立的成就，严格地说，韩愈还不是过去所谓真正的“守道君子”，韩愈的崇尚儒学，是言有余而行不足的。因此，我们惟有以韩愈的儒学还儒学，以韩愈的文学还文学，然后才能看到韩愈文学真正的精神面貌。其次，我们肯定韩愈的文学，主要是肯定他的文学在中国古典文学的发展上，即在文体改革及其领导文体改革的运动上有很大的贡献；而不是肯定他的文学的形式内容，都已进入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可以认为毫无遗恨的境界。因此，我们必须揭出韩愈文学光辉的一面，同时也必须揭出韩愈文学阴暗的一面。　　以上是现在和过去肯定韩愈文学本质上的区别的一个大概。　　以下分三节述之：一、韩愈文学产生的主要因素；二、韩愈文学的成就及其领导古文运动的胜利；三、韩愈在文学中所反映的思想及其政治、生活。　　一 韩愈文学产生的主要因素　　韩愈生于唐代宗大历三年（公元七六八），卒于穆宗长庆四年（八二四），这一个杰出的古典散文学家所处的时代，可以说是唐帝国在安史之乱结束以后逐渐由中衰转向中兴的时代，因而它又是唐代文化再度发展特别是小说散文发展*盛的时代。为了说明这个时代文化发展的经济基础的实际情况，有把过去对代、德、宪三朝中央和藩镇问题的错误看法澄清一下的必要。　　过去以为代宗、德宗对那些安史余孽—藩镇的跋扈，采用了“觐聘不来，几杖扶之，逆息虏胤，皇子嫔之”的姑息政策，只会使藩镇的“地益广，兵益强，僭拟益甚，侈心益昌”，因而招致了“赵魏燕齐，同日而起，梁蔡吴蜀，蹑而和之”的藩镇对中央进一步的威胁。至宪宗即位以后，凭着他的“睿谋英断”，自元和元年（八○六）起至十四年（八一九）止，进行了一系列的武装镇压（元和元年平夏州；二年平蜀，斩刘辟；三年平江东，斩李锜；五年擒卢从史，得泽潞邢；十二年平淮西，斩吴元济；十四年平淄青，斩李师道），这才使“五十载已终之土，复入提封，百万户受弊之甿，重苏景化”，所以说“唐室中兴，章武而已”，应该是一个毫无异议的肯定。我们以为这种看法，是不符合当时经济发展的实际情况的。固然唐代藩镇割据势力的形成，和中央的让步政策不能无关系；但让步政策的决定，主要是决定于安史之乱，中央区域的经济遭到严重的破坏，而藩镇区域比它差得多，不让步，可能会使中央区域的经济破坏得更严重。这样，我们难道不可以说，正由于这种让步政策使代宗、德宗朝中央区域的经济没有大量的战争消耗，它才能在某些条件的配合下，逐渐由稳定走向发展，而为宪宗朝的大张挞伐打下了一定的基础吗？所谓某些条件，我们指的主要是，刘晏的对漕运法，和刘晏、杨炎的对财赋制度的若干重要的改革。有了刘晏漕运法的改革，才使那条在安史之乱以后一部分航线遭到梗阻的运河，又能经常地灵活地发挥了它的输送当时中央所*仰仗的江淮财赋的作用；（惟德宗初年，曾有若干次被割据势力侵害）有了刘晏榷盐法、杨炎两税法等财赋制度的改革，才使当时中央能实际地有效地掌握了江淮财赋，保证了代宗、德宗朝岁入的不断增加（代宗朝从四百万缗的岁入，至大历末年增加到一千二百万缗。其中推行刘晏榷盐法所得的江淮盐利，从四十万缗增加到六百万缗，超过了总岁入的半数），特别是能和当时已发展为土地占有的主要形态庄园制相适应的两税法的作用发挥得更大。刘晏漕运法和刘晏、杨炎财赋制度的改革，对代宗、德宗朝中央区域经济的发展是有帮助的。但反过来说，这些制度的改革必须有一定的生产水平为其基础，而没有大量的战争消耗，应该是代宗、德宗朝所以能有一定的生产水平的重要因素。　　唐代后期的农业生产，自代宗朝开始，便不断在恢复着，发展着；而当时的手工业和商业，可能发展得更迅速。虽然安史之乱的破坏是严重的，但可以设想，没有遭到破坏或者破坏较差的区域的经济，依然有它的雄厚基础可以继承；而当时地方财赋的不向中央上贡，也不等于说地方和中央的经济完全断绝了联系。因此，唐代后期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是有它们的优越条件的，特别是那些没有遭到梗阻的国内外交通线，以及没有遭到破坏的交通建置，能给予商业发展以更大的帮助。就手工业的发展说，固然那个定州的私营的大型手工业作坊，即置有五百张绫机的何明远的手工业作坊b 出现不会太早；但它必然在代宗以来官私营手工业发展的基础上才能出现，是可以断言的。就商业的发展说，除了宪宗朝飞钱的盛行，可以证明德宗朝乃至代宗朝的商业已有一定的发展外，曾经在肃宗朝被田神功一度破坏并杀死了大食、波斯等国外商千余人的扬州，显然在代宗朝已是一个繁荣的都市了，这只需看大历十四年（七七九）禁止王公百官及地方长吏列置邸肆与人（民）争利的命令可以知道。而扬州至唐代末年，还是“刀布金玉积如阜”，还是可以称“富甲天下”，显然又是代宗以来扬州商业能不断发展的结果。我们这样说，不是仅仅在说明扬州商业的发展，同时在说明扬州是筦钤南北的商业都市，扬州的商业发展，也就是南北都市商业发展的反映。若唐代后期的海上贸易，则德宗朝的广州，已有官僚资本制造海船，在那里循环不绝地进行着，可见比唐代前期更发展了。因此，我们断言唐代后期经济的发展，是开始于没有大量的战争消耗的代宗、德宗朝，而不是开始于号为中兴的宪宗朝。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对韩愈所处的时代的经济作这样的分析呢？理由是：**，在说明唐代后期城市人民和在政治上已获得地位的新兴地主阶层所喜爱的多样多种的文化，正和它的经济基础一样，应该从纵的继承和横的联系方面去看它的发展。第二，在说明唐代后期文化发展的过程，也正和它的经济基础发展的过程一样，代宗朝是中兴开始时期，德宗朝是向前发展时期，而韩愈的文学和他领导的文学运动，则恰恰和唐代后期文化向前发展时期的要求相符合的。第三，在说明唐代后期文化的发展，主要是文学和艺术，特别是文学发展得更迅速；就文学说，主要是小说和散文，特别是散文有了韩愈的领导，能成为唐代后期文化中一个*辉煌的运动，而这一个*辉煌的文化运动，不消说正是它的经济基础*突出的体现。那么，我们为了评价韩愈文学，而对韩愈文学产生的社会经济作较详的分析，似乎是必要的。　　其次，我们再说一说和韩愈的文学有密切关系的韩愈的阶级成分。韩愈自己说他“幸生天下无事时，承先人之遗业，不识干戈耒耜攻守耕获之勤”，又说他“名不著于农工商贾之版，其业则读书著文，歌颂尧舜之道”，可见韩愈的地主阶级成分是没有问题的。但其属于中小地主，即新兴地主阶层，或者属于大地主，主要是世族地主阶层，还是一个应该加以分析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