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梦贼

　　它又来了，她能听到自己床脚的动静。 　　她试着做个听话的乖孩子不去搭理它，闭紧双眼咬紧牙关，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低哼，以及高楼下方远远传来的晚间车辆通行的嗡嗡声上，不去想房间里拖拽的脚步和爪子抓挠的声响。 　　这些努力起了点作用，但时间不长。那些声响带来的安慰给了她些许勇气--直到她用尽肺里的空气，不得不停下哼哼。 　　于是，她只能躺在黑暗中瑟瑟发抖，身体火烫内心冰凉，把脸死死埋进枕头，又用被单把自己紧紧裹住，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好像这样它就会走开。 　　姬米不想做坏孩子，可怪物确实是真的。它真的在那里，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这孩子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大白屋里的医生这么说过。 　　"你已经十五岁了，姬米。"她母亲曾一边抽泣，一边撕扯着自己蓬乱的头发说，"你不能继续沉迷在这个……这个幻想的世界里。这是很危险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必须长大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就不能跟其他孩子一样呢？你为什么就不能做个正常孩子呢？" 　　姬米讨厌看到母亲那样，所以长久以来，她从没告诉过母亲怪物的事情。 　　也从没告诉过她，两年前发生在学校的那场意外。那是姬米上学**个星期里的事。老师从她桌上抓走了平板，看到打开的文档后吓得倒抽了一口气。姬米此前从未多想过，她不过是在神游天外的时候，随手涂鸦了几笔。 　　上初中的时候，从没有人关注过她的涂鸦，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图画竟会突然之间让他们如此大惊小怪。全班同学的目光都烙印在她身上，有人震惊，有人讥诮，还有人仿佛对她的不知所措感同身受。 　　"也许你可以向我解释一下，"她的老师不无轻蔑地说道，"这张画跟早期太空先驱的维生需求有任何关系吗？或者说，它跟任何真实存在的事情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关系吗？我可从来没在现实生活里见过如此奇形怪状的生物，你见过吗？在座的同学们有见过的吗？" 　　"病态思想的产物。"学校发给家人的邮件中这样写道。 　　大白屋里的人用电脑给姬米播放了各种不同的形状，问她那些都是什么，又全盘否定了她的回答。 　　*开始的时候她还力图反驳，也试着告诉他们怪物的事情。但她不喜欢他们给的药片的味道，于是后来她便学会了顺从他们的心意。她学会了说电脑里的形状就只是形状而已，怪物都不是真的。 　　在那之后怪物就成了她的秘密，直到今天。今天下午，突然提早回家的妈妈吓坏了她。 　　就跟当年的那个老师一样，妈妈抢走了她的平板，随后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她哭个不停，抓着姬米来回晃动，差点把她的骨头摇散了。 　　姬米也哭个不停，没吃晚饭就被赶上了床，歇斯底里的威胁在她耳朵里回响--"你是不是还想回那个地方？是不是？!"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一小会儿，又在黑暗中醒了过来--有个怪物在她的房间里。 　　哪怕并不愿意，高度紧张的神经也使她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搜寻怪物的动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这份沉寂本该令她如释重负，但如果怪物只是在假装呢？就跟她自己一样，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好骗过对方。 　　她别无选择了，她必须去看看。迟疑着抬起头，她近乎无声地祈祷了一会儿，直到她想起医生们对于祈祷的看法。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间里的阴影看了好一会儿，想努力看出些所以然来。它们在移动，在变换形状，但那只是街对面建筑物上信息屏的光影在变化，并从窗帘的空隙投射进来了，对吧？ 　　然而，转瞬的亮光让她看见了它。怪物那肌肉虬结的暗色身体，正弓着背蹲伏在地上，一条干瘪的胳膊，软软地搭在她的椅子上。 　　还是说，那只是她在愤懑不平时，扔到一旁的衣服？ 　　她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嗓子发干，忍不住想大喊。但她知道一旦自己叫出声，妈妈就会进来打开灯，怪物就会消失不见，而妈妈会再一次对自己失望至极。 　　那如果她自己去开灯呢？如果她能逼自己踩过巨大的地毯，去触摸传感开关呢？ 　　可万一她半途就被怪物从背后扑倒了呢？ 　　那样的话，他们就会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没有说谎了，可惜那时已经太迟了。 　　她现在是个大姑娘了，妈妈是这么说的。她已经成熟到可以用逻辑来处理这些事情了。如果怪物是真的，那它为什么没有一早就杀了自己呢？ 　　医生们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当时回答说，也许是因为每次面对怪物时，自己都竭尽所能地一动不动。医生们闻言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我们只是在试着帮助你。你难道想这辈子都担惊受怕吗？"医生们问她。 　　此时此刻，躺在黑暗中、被怪物吓得动弹不得的姬米，终于作出了决定，她一点都不想再继续害怕了。她会设法鼓起勇气的，她会站起来走到传感开关边上。她会打开灯并且转身看，看自己的床脚，是不是真的有个怪物。 　　然后她就会知道真相了，就会知道怪物到底是不是真的。 　　**只脚刚踏上地板，她就仿佛听到了警告的嘶声。那怪物好像随着她的动作紧绷了起来，做好了随时扑上来的准备。于是，还没能迈出第二只脚时，她便又一次吓得全身僵硬了。 　　她听到了怪物的呼吸声，但那也可能只是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在耳旁回响。她瞥见怪物的目光闪动，但那仍可能只是窗外信息屏的内容，在房间里那块屏幕上反了光。 　　随后她听到了一声咆哮。这一次，她忽然惊恐万状地确信，房间里真的有只怪物了。 　　姬米从床上一跃而起，堪堪躲过了扑上来的怪物。她能感觉到怪物擦过了她后背的睡裙，以及它猛地撞进床垫造成的冲击。它在她身后咆哮了起来，而她也尖叫着冲向开关，绝望地祈祷自己能及时开灯，祈祷着灯光能让怪物消失。 　　然而怪物还是扑了过来。它热烘烘的呼吸夹杂着唾沫，喷洒在她的脖子上。它的爪子陷进了她的肩膀和肋骨，粗壮的尾巴缠上她的双腿，绊住了她。姬米摔倒了，接着被怪物沉重的躯体压在身下，她哭嚎着踢蹬着，双手捏成拳头，无能为力地锤打着地毯。她不知怎的挣脱了压在身上的怪物，设法翻过身来。有那么欢欣鼓舞的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然而下一秒，怪物巨大的黑色身影又压了上来，爪子刺穿了她的肩膀。被钉到地板上的姬米，只能看到怪物黑洞洞的大嘴和里面的三排利齿。还有它下唇上那一小撮蓝色的毛发。就跟她的涂鸦如出一辙。 　　它又来了，她能听到自己床脚的动静。 　　她试着做个听话的乖孩子不去搭理它，闭紧双眼咬紧牙关，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低哼，以及高楼下方远远传来的晚间车辆通行的嗡嗡声上，不去想房间里拖拽的脚步和爪子抓挠的声响。 　　这些努力起了点作用，但时间不长。那些声响带来的安慰给了她些许勇气--直到她用尽肺里的空气，不得不停下哼哼。 　　于是，她只能躺在黑暗中瑟瑟发抖，身体火烫内心冰凉，把脸死死埋进枕头，又用被单把自己紧紧裹住，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好像这样它就会走开。 　　姬米不想做坏孩子，可怪物确实是真的。它真的在那里，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这孩子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大白屋里的医生这么说过。 　　"你已经十五岁了，姬米。"她母亲曾一边抽泣，一边撕扯着自己蓬乱的头发说，"你不能继续沉迷在这个……这个幻想的世界里。这是很危险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必须长大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就不能跟其他孩子一样呢？你为什么就不能做个正常孩子呢？" 　　姬米讨厌看到母亲那样，所以长久以来，她从没告诉过母亲怪物的事情。 　　也从没告诉过她，两年前发生在学校的那场意外。那是姬米上学**个星期里的事。老师从她桌上抓走了平板，看到打开的文档后吓得倒抽了一口气。姬米此前从未多想过，她不过是在神游天外的时候，随手涂鸦了几笔。 　　上初中的时候，从没有人关注过她的涂鸦，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图画竟会突然之间让他们如此大惊小怪。全班同学的目光都烙印在她身上，有人震惊，有人讥诮，还有人仿佛对她的不知所措感同身受。 　　"也许你可以向我解释一下，"她的老师不无轻蔑地说道，"这张画跟早期太空先驱的维生需求有任何关系吗？或者说，它跟任何真实存在的事情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关系吗？我可从来没在现实生活里见过如此奇形怪状的生物，你见过吗？在座的同学们有见过的吗？" 　　"病态思想的产物。"学校发给家人的邮件中这样写道。 　　大白屋里的人用电脑给姬米播放了各种不同的形状，问她那些都是什么，又全盘否定了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