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少年行

　　莫绮缪要找的人，就是他——汉口戏班子里技艺超群、年少英气的鼓师余天纵。戏班之鼓，掌控全戏进退节奏，击法极为不易，这余天纵小小年纪却天赋异禀，板鼓一敲，冠绝湖广。　　同时，这余天纵祖上出自津门，家传一手出神入化的风筝技艺，他虽在人前罕有展示，却被莫绮缪打听知晓：余家大风筝，可以放人上天。　　鼓声叨叨，琴声切切，台上演得热闹。莫绮缪昨晚看闲书睡得迟，此时眼皮不由发黏，只觉得耳边戏班乐声渐疏渐远，窗外的蝉鸣却是越来越响。　　“咚”，一声巨响，正迷迷糊糊犯困的莫绮缪，被惊得一颤。　　循声望去，瑞福兴戏班的两扇院门已被砸得歪斜，数十个手持扁担的短褂男子直冲进来。一直躬身赔笑的班主沈三保，长身一跃，伸出双手拦住不速之客，大声问：“和气生财，各位这是……”话没说完，沈三保已被三五根扁担架住，戏班里的不少青壮年一见情势不对，都抄起手边的家伙，冲了过去。眼见双方剑拔弩张，手持扁担的短褂男们忽然闪开两旁，一名身穿蚕丝黑褂、头戴镶玉瓜帽的矮胖男人缓缓踱了出来。　　莫绮缪听见身旁的大管家言归农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识得此人：是与爹爹齐名同为武汉四大茶商之一、把持汉口十余个码头的“红茶帮”帮魁胡一啸。　　武汉两江四岸无人不知胡一啸的厉害。他本是来汉口贩茶的　　晋商——常家的一个跟班，为人强蛮跋扈，敢打敢拼，数年间，他不仅将在汉晋商联络为“红茶帮”，更把十余个码头的货物搬运抢占在手，成了汉口码头老大。只要他不点头，谁家的货都没人敢装卸。胡一啸右手不停转着一对锃亮的大铁球，紧皱眉头，眼中的寒光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沈班主因为平日演出，与胡一啸有过交往，赶紧挣脱身，双手连连作揖道：“一啸兄弟，这一定是误会，误会啊！”　　“谁是你兄弟？我是你大爷！”胡一啸没发现要找的人，正在气头上，翻脸怒骂。数根扁担猛砸沈班主后背，他当即倒地。　　莫绮缪正大声喝止，突然她眼前一花，戏台之上跃下一个黑影。　　说时迟，那时快，这黑影趁众人一愣，伸出如铁双臂，将那些乱挥的扁担格挡开，俯身挽起沈班主。　　大家这才看清，正是少年鼓师余天纵。　　胡一啸手中的一枚铁球，已离了手，带着啸声狠狠朝这少年砸了过去。　　余天纵纵身一闪，抓起身旁一个画着孙悟空腾云驾雾的七彩纸鸢一挡，铁球砸穿这纸鸢，被带偏方向，擦着他的耳际掠过，直往他身后三尺之地的莫绮缪飞过去。　　他伸手疾挥，一支鼓箭如长了眼睛，“咄”斜插而出，将砸向莫绮缪的那枚铁球，钉在了戏台侧千年“茶圣”——陆羽的画像之下。　　顿时，瑞福兴戏班死一般的寂静。　　“哈哈哈！”胡一啸如拉锯一般的怪笑打破这寂静，他猛地撩起外褂，露出腰带上斜插的两杆短柄手铳，大声道：“小小瑞福兴，胆子不小啊！我看你们能把莫之胥藏到哪里？”　　莫绮缪一听，心里十分不解，更是气愤。大管家言归农伸手连拉她的衣袖，却早被胡一啸看在眼里。　　莫之胥中年得女，再无子嗣，对莫绮缪自小宠爱，商家往来的热闹去处，常带着女儿开开眼界。莫绮缪见过胡一啸数面，她双手在袖中反复紧握，不断为自己打气，抑住心中慌乱。　　胡一啸怒气冲冲瞪着她，厉声道：“你爹做了好一场一统汉口茶市的春秋大梦，事到临头，让女儿来顶包，要不要脸？”　　莫绮缪从来娇生惯养，哪受得委屈，一时气血上涌，她不管　　不顾，斥道：“今天我父亲本来就未曾来戏班，你在我这等小辈面前耍横，胡乱出口伤人，不是英雄好汉所为，这才是无赖行径！”甩动衣袖间，那本《点石斋画报》意外掉落在地。　　大管家言归农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打躬作揖说：“胡爷，胡爷，我东家确实今日没来戏班，您有什么话，容我回去禀报，一定不敢含糊。”　　胡一啸二话不说，伸手拔出一杆短柄手铳，身旁的手下取出火镰，将手铳火绳立即点燃。火星溅出，乌黑手铳直指莫绮缪。　　大管家言归农一声大叫，抱着头蹲身躲避。戏班里众人也知道火铳一轰会倒一片，纷纷躲闪。　　莫绮缪无处退让，泪水顿时涌到眼角。那黑衣少年余天纵顿起救护之心，一闪身伸臂挺胸，挡在了她身前。　　火绳燃烧殆尽，胡一啸忽然伸脚一勾，将地上那本《点石斋画报》踢向空中，恶狠狠地说：“大把大把赚钱的茶叶生意，都是被这些洋把戏，给耽搁了！”　　胡一啸举起手铳，朝空中轰了一枪，那本画报顿时化作无数纸屑四散，屋顶的瓦片被飞溅的枪子打出一个大洞。　　胡一啸将手铳对着她，大喊：“莫之胥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