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渡口

　　月光正在跳舞，正在床前的椅子上跳舞。没想到，那么文静秀气的月光，在深夜，经窗外的苦楝花枝一摇一推，被推进房间后，竟变成了一个活蹦乱跳的舞娘！　　许林子侧躺在床上，手扶着枕头，闻着淡淡的苦楝花香，看着摇摇摆摆的月光，越看越清醒，连一丁点的睡意也没有了。　　明天，他就要接受采访了！明天，他和他的汪师傅，他和房前屋后的那片老林子，他和林子里的那些精美的木艺品，还有林子旁的那条大江，就要接受市电视台的专题采访，就要在全市两百多万人面前亮相了。　　他既激动又害怕，他的心里，仿佛装着妈那只老渡船呢！那渡船啊，一直在他胸腔里摇来摆去，好像已经在他的心上航渡了一百回，一千回……　　“快睡！快睡！快睡！”他一遍遍地命令自己，但堂前的自鸣钟都已敲过十二响了，他还是没睡着。偏偏这时，他又发现，月光竞在他床前跳起舞来，而且，月光跷着双脚、摇着肚子、晃着脑袋、摆着双臂、扭着脖子、转着脑袋，一跳两跳，竞跳上了他披在椅子背上的那套新衣裤。　　衣服是白衬衫，裤子是蓝长裤，是简简单单的白色和蓝色。但是，白衬衫是立领的，左胸口还嵌着四道蓝细纹一道红细纹，蓝裤子的裤缝上则嵌着白细纹，这套衣裤，一看，就是浑然一体的，既活泼又雅致――妈妈为了给他做这套新衣裤，可真没少花心思。它的样式，还是妈妈在一档“挑战不可能”的电视节目上，从跳水运动员孙杨所穿的衣服上学来的。　　此刻，月光正在那套新衣裤上轻轻摇动着身子，带得那新衣裤也仿佛要跳起来飞起来似的。　　许林子虽然知道那月光的晃动，只是因为窗外的树枝、花枝在摇，但还是忍不住跳下床去，按住了椅背上的衣服。　　不料，新衣裤反而把他的双手“咬”住了，他情不自地拿起它们，穿在身上，还戴上了妈妈放在他枕头边的那条崭新的红领巾。啊，妈妈为它在衣服左胸口嵌的那道红细纹，原来是为了呼应红领巾的红颜色的，妈妈以前真不愧是渡口小镇上很心灵手巧的裁缝师傅啊！　　“月亮婆婆，我帅吗？我这样子，明天不会在电视上丢人现眼吧？”许林子趴在窗台上，仰望着窗外被细软的苦楝花枝遮了半个脸儿的白月亮，傻傻地问。　　可月亮婆婆没有搭理他。　　只有在林间溜来溜去的风，在哗哗、哗哗地轻笑着，听上去，很像在嘲笑许林子呢。还有一两声咕咕嘎嘎的鹭鸟的梦呓，仿佛也在说：“许林子，跟我的白羽、灰羽比起来，你这套衣裤显得真丑！”　　“妈妈，我丑吗？”许林子转过身，习惯性地喊了声妈妈。　　可妈妈睡得正香呢。妈妈每天凌晨四五点就要起床去江上捕鱼，晚上睡得早，也睡得沉。这已是她多年的习惯了。尽管现在家里开了“农家乐”餐馆，生意不错，许林子和妈妈早已不愁吃穿，但妈妈每天黎明前，依然要摇着爸爸留下的那条船，去江上撒上那么几网，不问收获，只为了她自己怎么也打不开的那个心结――思念爸爸的心结。　　许林子知道，爸爸虽然走了整整十一年，但妈妈还在用这种方式，天天和爸爸在江上约会呢！　　妈妈对爸爸，也真是够痴情的，难怪村里人都喊妈妈为“江茉莉”！对了，妈妈本来姓穆，叫穆莉，可因为她总犟犟地独守着江边的这个渡口，守着渡口边的这片林子，守着儿子许林子，所以，不知不觉，村里人就将她的姓改了。这“江茉莉”的意思，既可以理解为江边的茉莉，可以理解为“犟茉莉”，也可以理解为“僵茉莉”。总之，乡亲们说的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就是说许林子的妈妈，是个少有的死心眼。　　许林子想起妈妈“江茉莉”的这个绰号，无奈地摇摇头，又温柔地望了一眼床上妈侧影，轻轻、轻轻对妈妈说道：“我的茉莉妈妈，你就好好睡吧！我不吵你了，我还是去阁楼吧！”　　因为阁楼上，有个旧旧的大衣柜，柜子上，有好大一面镜子呢！许林子就是想希望在不吵醒妈情况下，从那大镜子中好好看看自己，全身上下，好好地看一看他的新衣裤是否合身、得体。虽然这衣裤他都已经试穿过三次了，每次妈妈都拍着手说好看好看，可他，还是想再次看一下自己的“全貌”。　　想到明天自己居然要上电视了，许林子又兴奋又紧张，在这个凉爽的春夜，手心里竟捏出了一把汗……　　许林子用汗津津的手，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卧室门，轻轻、轻轻地向阁楼走去。为了开“农家乐”，家里的其他房间都装修过了。只有阁楼还是老样子。不，它也不是老样子了，因为阁楼里塞满了旧家具。妈妈不错恋旧，凡是爸爸当年用过的物品，妈妈都把它们好好地存在阁楼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