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爱依然存在:鲁迅儿童观今读

五、 “救救孩子”的命题过时了吗？ 鲁迅提出“救救孩子”，整一个世纪过去了。沧桑巨变，这个命题是不是过时了呢？有人说，当然过时了，像先生当年揭露的教育厅长指使汽车冲学生队伍、导致小学生死伤的惨剧，把儿童当作同黑熊一样的“生财家伙”变戏法等情形，早已一去不复返了。只是如此吗？“救救孩子”真的过时了吗？ 1. “速朽”的愿望与韧性精神 鲁迅当年真希望自己的作品早点过时，不只“救救孩子”这个命题，而且希望他针砭时弊的所有文字都“速朽”。先生在《〈热风〉题记》中这样说： 我以为凡对于时弊的攻击，文字须与时弊同时灭亡，因为这正如白血轮之酿成疮疖一般，倘非自身也被排除，则当它的生命的存留中，也即证明着病菌尚在。 他在1927年写的《〈野草〉题辞》中，把自己的作品比作野草，然后写道： 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希望速朽的本意很清楚，那就是期盼中国社会进步快一点，尤其是国人素质尽快提高，提高到先生在《文化偏至论》中所期望的“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作为一个真情的爱国主义者，先生多么希望早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啊！ 当然，谙熟中国历史和洞悉社会现实的鲁迅深知，他提出“首在立人”，提出“此后*要紧的是改革国民性”，是十分艰难的事业，所以他同时又提出了要有韧性精神。在1925年发表的《忽然想到十》中，他指出：“改革，奋斗三十年。不够，就再一代，二代……。”先生的作品，是在他所处的中国历史的特定时期产生的，入木三分，无情地揭露和批判了中国社会的黑暗面和中国人的阴暗面。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今天，先生笔下所针砭的种种假恶丑的现象，有的已成为历史，速朽了。然而，就其批判的国民性弊端而言，虽然总体上已有程度不同的克服或改善，但问题并未从根本上得到解决。改革开放40年了，展现在人们面前的现代化过程，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体，人们在不同程度享受物质利益和社会进步成果的同时，却都无法逃遁负面景象的现实，尤其无法回避精神生活所遇到的严酷挑战。需要人们持续进行韧性的奋斗。儿童事业何尝不是如此！ 2. 儿童事业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系统” 在中国社会举世瞩目的历史性变革过程中，儿童的生存和成长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家庭教育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父母、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舍得在孩子身上花钱，大多数人也程度不同有能力花钱。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普遍改善，医疗卫生水平上了一个台阶，婴幼儿死亡率大幅下降，义务教育基本普及，儿童设施、用品和书刊蓬勃发展。但令人遗憾甚至悲哀的是，时至今日，儿童的生存和成长仍然存在诸多问题。 大多数成人没有养成阅读人文经典和科学经典的习惯，对宝贵的人生缺乏形而上的思考，不注意从根本上解决“怎么做人”的问题。许多人没有经过基本文明习惯的应有训练，加上法治尚未在社会管理的终端得到普遍落实，即使在大城市，不随地吐痰、不乱扔垃圾、过马路不闯红灯等“文明规范”规定了几十年，违反者仍然比比皆是。“国民性改革”仍在漫漫路上，人们的素养和能力虽有提高但还很不够，处理自身工作和生活与抚育孩子的矛盾力不从心。当今60岁以上的人们往往埋怨子女不懂事，既缺乏社会责任感，又缺乏带孩子的耐心和能力，还缺乏对父母的孝心。且不说这种评论的片面性，就说子女客观存在一些缺点、弱点，还不是社会造成，尤其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培养”出来的吗？一切都要从自己做起。 “怎么做好父母亲”的培训尚未引起重视，很少见到有计划地开展。记不起从何时开始，城市取消了原来企事业单位和街道办的托儿所(记得我们年轻时，几乎每一个里弄有托儿所，稍大一点的企业、事业单位也有)，促使“隔代带”成为很多家庭的常态。大量青壮年农民进城务工，孩子留在家里，成了很少与父母见面的留守儿童。其中一些孩子无序进入城市，成为流浪儿童。幼儿教育乱象丛生，参差不齐，虐童事件、甚至残害儿童的案件时有发生，更搞得人心惶惶。众多孩子被应试教育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快乐的童年。素质教育滞后，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理念难以真正落实。学生体质持续下降。儿科医生大量缺口，不知道早些年卫生部门为什么连这种*基本的规划也没有。腐败现象一度甚为猖獗，假恶丑冲击真善美，对儿童的健康成长带来极为恶劣的影响。幸亏中共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从严治党动真格，反腐败斗争压倒性态势已经形成并巩固发展。 经济发展虽然很早就提出了要摆脱“先污染后治理”的落后模式，但讲得多做得少，发达国家半个多世纪前(美国洛杉矶1943年，英国伦敦1952年)产生的雾霾问题，我国于2013年集中爆发。美国现代环境保护运动的先驱蕾切尔·卡森，1962年在她的传世之作《寂静的春天》中所披露的当年美国民宅周围的小树林，春天不再有鸟叫声的状况，在我国的许多地方成为现实。雾霾天很多人不懂得自我保护，常可看到不少老人(也有年轻人)不仅自己照样在露天跳广场舞，还照样带小孩子玩耍，人们的身体当起了“吸尘器”。成人都受不了，儿童稚嫩的肺和心脏怎么办？许多医院呼吸科病人人满为患，儿科医院为甚。与空气污染并存的土地和水域(尤其是内河)污染，造成大量农副产品包括水产品和水果残留对人体的有害物质，加上令人震惊的不法商家生产有毒婴儿奶粉事件的发生，儿童怎么才能食用健康食物，成了人们普遍谈论的沉重话题。好在近几年来加大了治理力度，环境恶化的情况开始好转。但治理污染是一个系统、复杂和长期的过程。据权威统计，2017年，全国338个地级及以上城市，空气质量达标的仅占四分之一，地表水国控断面劣V类比例超过8%。《党的十九大报告辅导读本》，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79页。 “救救孩子”，“真的要救救孩子”，仍然是如此现实的问题！虽然其内涵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儿童事业是一个系统，与社会上每个人都有密切关系，孤立推进效果往往大打折扣。我本想在这里借用一个时下的习惯用语，把儿童事业说成是一个“系统工程”。突然想起复旦大学哲学教授俞吾金提出必须重新反思“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流行说法，他指出：“与其说这个说法给了教师过多的荣誉，不如说是过多的耻辱。”“如果每个教师都像‘工程师’对待‘零件’一样去对待受教育者，不但不可能激发起他们的创造热情，反而会把他们已经萌发的创造热情扼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