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皇帝全传(全3册)

皇帝在西角门踱步，看上去满腹心思。近侍们知道，这时候是万万不能靠得太 近，以免打断皇帝的心思。但即便保持相当的距离，姚广孝到后，皇帝仍用力挥手， 让他们离得更远些。 “朕今日要和少师对句，少师可有兴趣？”皇帝问。 “陛下欲对句，何不召文渊阁诸值臣？”姚广孝反问。 “他等或对得出字面，却难知朕心。”皇帝说。 “陛下是说，已拟好上句？”姚广孝问。 “是。”皇帝应道。 “请陛下赐题。”姚广孝道。 “秦淮河流经京师，非南即北。”皇帝说他的上句。 “臣对出来，”姚广孝说着，对出下句，“白腹鱼跃于王舟，其发自昌。” “听着像是那么一回事，可朕的上句里蕴含一字，少师可曾破解？”皇帝问。 “臣以为是个——”姚广孝要说，被皇帝止住。 皇帝把手伸出来，命道：“少师可写在朕手上。” 姚广孝不敢真在皇帝手心比画。他蹲下，在地上写个“建”字。 “为何是这个字？”皇帝问。 “南京城，古称建业，又称秣陵。后以秦淮河分，其南为秣陵，其北为建业。陛 下取其北，故臣猜是这个字。”姚广孝道。 “少师破解得不错，但不知少师的下句里是否也蕴含一字？”皇帝问。 “臣下句也蕴含一字。”姚广孝说。前面那个字，皇帝不愿被人听到，后面那个 字，当然也不愿让人听到。他又蹲下，在地上写个“文”字。 “为何是这个字？”皇帝问。 “武王伐纣，有白鱼跃于舟。武王，姬发也；文王，姬昌也。周朝之兴，始于文 王，故臣说的是这个字。”姚广孝道。 “少师破解得好，应对得更好！”皇帝赞道。又问，“破解出一字，应对出一字， 朕的心思，少师一定也猜出。” “陛下思虑，臣能领会。”姚广孝说。 “既如此，少师说说，朕是否怀杞人之忧？”皇帝问。 “建文投于火中，陛下与臣等均未亲见；自陛下入宫之日起，即有建文遁出之 蜚语。臣以为，此说不可深信，亦不可全然不信。陛下念及此，非杞人之忧。”姚 广孝说。 “是啊，竖子固不足惧；然竖子若在，必成心腹大患。少师为朕筹划，此事当如 何处置？”皇帝问。 “臣以为，有二宜二不宜。”姚广孝说。 “其一？”皇帝问。 “宜隐秘其事，不宜大肆声张。”姚广孝说。 “这是为何？”皇帝问。 “建文称帝四年，倘若仍活在世上，陛下对天下，对社稷，都得有个交代。”姚 广孝说。 “说的是。”皇帝称许。又问，“其二？” “宜暗中访拿，不宜公然缉查。”姚广孝说。 “这是为何？”皇帝问。 “天下方定，为未知存否一人，不惜动用朝廷之力、官府之力、官军之力，不惜 天下骚然，绝非良策。”姚广孝说。 “说的是。”皇帝称许，又问，“少师为朕筹划，当如何暗访？” “臣以为，可拿修书一事作个文章。”姚广孝说。 “拿修书作文章？”皇帝听后直摇头，“一则除患，一则文治，二事风马牛不相 及呀，怎有文章好作！” “臣所谓作文章，不过掩人耳目。”姚广孝说着，问道，“《文献大成》修毕，陛 下召入与事诸臣，曾说过一句话。臣言犹在耳，陛下记否？” “朕怎说的？”皇帝问。 “陛下说：虽曰大成，惜其未备。”姚广孝道。 “这话朕是说过，然与除患一事，有何关联？”皇帝没想明白。 “陛下所谓未备，指的何事？”姚广孝问。 “朕非谓书修得不好，乃谓所收书籍不齐全。”皇帝说。 “陛下听儒臣奏言收集书籍之难，又说过一句话。臣言犹在耳，陛下记否？”姚 广孝问。 “朕怎说的？”皇帝问。 “陛下说：卿等努力，再修一部。”姚广孝道。 “这话朕也说过，仍是说修书而已。”皇帝还是没想明白。 “陛下想，再修一部大典，首先要做的是何事？”姚广孝问。 “自然是查访天下书籍，”皇帝说出这话，已然领悟姚广孝的用意，“少师是说， 可遣臣遍行天下州郡，明以访书，暗中查访建文踪迹？” “臣正是此意。”姚广孝应道。 “少师之计大妙！”皇帝大加称赞，“书访到，建文踪迹也查到，此一箭双雕； 书访到，建文踪迹未查到，或书未访到，建文踪迹却查到，均大有收获。” “还是陛下想得透彻。”姚广孝颂道。 “不过，朕还有一忧，”皇帝说着，问道，“少师可知，建文遁去之说，初时多言 其遁出京城，隐蔽在城镇乡间，或某名山大川，今时多言其远遁海外，隐蔽在海外 各国，或某孤悬海岛？” “臣亦时有所闻。”姚广孝道。 “暗访于我大明境内，可以访书为名；欲暗访于海外，却不宜以访书为名。”皇 帝说。 “不宜以访书为名，但可以诏谕为名。”姚广孝说。 “诏谕？朕登极之初，已遣使诏谕各国。”皇帝道。 “陛下还记得曾诏谕哪几国？”姚广孝问。 “琉球肯定诏谕，”皇帝道，“朕记得，改元初年之春，琉球三王齐来朝贡；次年 春，琉球中山王世子遣使来朝，告以父丧，并请赐袭。” “还有呢？”姚广孝问。 “少师让朕都说出来，非朕所能。”皇帝道。 “臣请再为陛下说出几国，”姚广孝说着，掰着手指数道，“占城，曾遣使诏谕， 其王于永乐元年朝贺，并告安南侵略；真腊，曾遣使诏谕，次年，其使来朝；暹罗， 曾遣使诏谕，次年，其使船舶漂至福建海岸，皇上命有司治舟给粟；爪哇，曾遣使 诏谕，其王遣使入贺。” “少师说的这几件事，朕也记得。”皇帝说着，告诉姚广孝他没有一一数出来的 原因，“但朕琢磨不透，这几件事和以诏谕为名有何关系，故迟疑不言。” “臣就要说到其中关系，”姚广孝道，“稍后，朝廷又遣使去过数国，陛下还记 得否？” “不错，朕遣中官尹庆，往各国诏谕。”皇帝说。 “尹庆返朝否？”姚广孝问。 “他于永乐元年下海，至今未返。”皇帝说。 “各国朝贺否？”姚广孝问。 “尹庆未返，各国亦未朝贺。”皇帝说。 “尹庆两年未返朝，该等国度亦未朝贺，再遣使诏谕，岂不正当其时？”姚广孝 归到正题，并进一步发挥，“况且，海外之国众多，差遣尹庆时不曾提及之国，甚至 自太祖皇帝以来不曾来往之国、一无所知之国，无不可遣使诏谕。” “绕过已经诏谕、且曾朝贺之国？”皇帝问。 “不必绕过，”姚广孝道，“尹庆诏谕而无消息之国，不曾诏谕、甚至一无所知之 国，遣使往之，可谓诏谕；已经诏谕、且曾朝贺之国，遣使往之，可谓赐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