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

　　《林子》：　　傍晚的巷子，一如既往地热闹。　　每家每户门前的大青石上都坐满了人。有靠墙坐着的，有架二郎腿躺着的，有打着蒲扇的，有端着饭碗的，他们横七竖八，东倒西歪，叫声、笑声、说话声、孩子的跑叫声，各种声音飘在巷子上空，互相纠缠着，碰撞着。　　话，就像长了腿，生了风，快速地从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到这头。　　“昨天有个留白胡子的老人家经过咱们桥里湾，说桥里湾风水极好，养人……”　　“哎哎哎，听说有一个全身长白毛的神仙腾云驾雾经过咱们桥里湾，说咱们桥里湾是风水宝地，每年要出一个状元呢。真的，千真万确。”　　“刚刚看到王家孩子，出了一身的麻疹，红通通的，太吓人了。”　　“哎哎哎，你们知道吗？王家孩子得了麻风病，只要被他瞧上一眼就会被传染，太可怕了。”　　“今天我家的一只鸡竟生了两个蛋。”　　“哎哎哎，听说老三奶奶家养了一只神鸡，每天想生多少个蛋就生多少个蛋……”　　巷子，是个发酵器，一经它，什么话都会变味。　　梅子带紫苏刚到桥里湾那会儿，她们的事也是被大家这样传来传去，发酵来发酵去的。　　“咕——嘎——”，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老杨头从家里出来了。他那老掉牙的院门，早已经被时光剥蚀得不成样子。无数的蛀孔，杂乱无章地遍布着门身，木头纹理面目全非，很像一个人活生生地被抽了筋，吸干了气血。那开门的声音，又沉又重，好像对世事都充满了怨怼。　　老杨头嘴里咬着旱烟管，嘴角流着口水，他一边走，一边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哎哎，谁看见我的烟筒了（7谁看见我烟筒放哪儿了？”　　喊了半天，也没人理他。其实，老杨头的叫喊谁都听到了，大家都看见他的旱烟管子就叼在他自己嘴上，但就是不告诉他，由着他着急上火。大家都在争先恐后地说着话，生怕自己的话烂在肚子里，生了虫子，长了白毛。　　“今天粥吃撑了。”瘦猴妈扭着大屁股一摇一晃地出来了，那一身松垮的肥肉让人看着都累。　　“你说，今天何家的猪生了？”老三奶奶耳背，偏偏爱问。　　老三奶奶这一问，把大伙儿都给惹笑了。　　瘦猴妈朝老三奶奶翻了个白眼，很不高兴：“真是耳聋。”　　老三奶奶又没听清，又笑嘻嘻地接了话茬：“哦，是一只雌一只雄。”　　大伙儿笑得直捂肚子，整个巷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趁着混乱，瘦猴像一阵风似的钻进了老杨头家，直奔菜橱下层放着的一团纸包。　　这团纸包，瘦猴已经觊觎好两天了。昨天早上，他经过巷子的时候，正巧遇见老杨头从外头回来，手上捧着一包东西，白白肥肥，很像是包着什么肉。当时瘦猴就有了“贼心”，偷偷跟在老杨头后面，直到看着老杨头将这包东西藏在了橱柜的下层，才咽着口水悄悄地离开了。　　瘦猴一把抓起纸包，内心一阵激动。这纸包可真是油啊，太油了，连外面那层纸都腻腻的，他凑近鼻子闻了闻。　　嗯，香啊，太香了！　　是什么香味呢？他说不上来。　　管他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说。　　他一下扯开纸包，里头露出一块又白又肥的肉，这不禁令他心中大喜：“嘿嘿，想不到这老杨头还有这么一块上好的肉，今天，就让我瘦猴帮你分担分担吧。”　　他得意地一笑，猛地一口咬下去。　　忽然屋外有动静传来，瘦猴一紧张，“咕嘟”一下，肉滑进肚子里去了。来不及将剩下的肉包好放回原处，他就从侧门一闪，没影了。　　紫苏家的窗户正对着老杨头家的门，刚才瘦猴鬼鬼祟祟地溜进老杨头家，被紫苏看得清清楚楚。她正犯疑惑呢，又见瘦猴慌慌张张从里面出来了。　　瘦猴一出院子，顿时变得异常镇定起来，他装作很悠闲的样子，将双手插在衣袋里，朝四周看了看。见大伙儿还在兴致勃勃地聊天，暗自高兴，忽然发现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一抬头，竟然是紫苏。　　他可不十白紫苏，虽说她在学校里是班长，可在桥里湾，她就是他瘦猴欺负的对象，连紫苏妈梅子也被他妈爱仙欺负呢。于是，瘦猴朝紫苏扮了个大鬼脸，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时，老杨头叼着旱烟管子大呼小叫地从家里跑了出来：“哎呀呀，不得了啊，是哪个天收的呀，我才在巷子里站了一小会儿，就把我放在菜橱下面的香皂硬生生地咬去了一块啊？”　　“什么？香皂甲不是什么肉？”瘦猴正乐滋滋地走着呢，一听，身子马上僵住了，脸也绿了，紧接着，就感觉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了。　　他偷偷回过头，见紫苏还在看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头一低，红着脸跑走了。　　与此同时，在巷口，二狗、三禾、富贵、四胖、乔海几个人正围着一块大青石在吹牛。　　“我妈说，我大舅爷以前当过兵，还杀过日本鬼子呢！”鼻涕虫乔海说这话的时候仰着头，好像是他当过兵，杀过鬼子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