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游散记

　　《欧游散记/名家游记汇》：　　连续了十多天的海上生活，难说不令人感觉烦闷。酷热的气候，一望无际的大洋，不停的电扇，吸烟室中的笑语，甲板上的留声机唱出单调的爵士音乐，这类情形偶然有几日尚觉不十分讨厌，不过长期航行在郁热的海面上，天天如此过活，即使有耐性的老人也要叹气。在船上读书、写字，果然可以自作消遣，我却不易办到，意大利邮船的二等经济舱在我们这样的旅客看来已够舒服了。有洁净的房间，宽大的餐厅，一天四顿丰富的饭食，饭后还有一小杯酽酽的黑咖啡。如果你愿意多花几个里拉①的话，吸烟室的小酒排间有汽水、果子汁类的冷饮，可以叫来享受。至于晚上有时听听意大利的名曲，与看看美国式的电影并无须分外花钱——不是吗？这比住上海的中等旅馆合适得多，然而我*感到不快意的便是用笔的问题。　　本来，海上生活不是预备人用分析与评判的脑力的，它是希望每个旅客吃得饱饱的，喝得醺醺的（侍役们**高兴的事是你要他们的酒，这是他们的小买卖与大厨房毫无关系），谈天起劲，散步下力，再就是帆布篷底的大椅上软洋洋地一躺，似睡非睡，静候着吃午后茶的锣声。　　看书当然可以，不见有些旅客神气十足地斜坐在甲板的躺椅上把书本当作消遣？他们多半是看小说、杂志——当然有些学士一类的人在读着经济、法律、历史等书。我亲眼看见一个锡兰的黑学生天天攻读一本高等算理的教科书，又一位印度某大学的教授，细心校正他方出版的英文本《大战后的经济趋势》。这真是不易得的勤学之士。话说回来，也不过是好哪一门的多看几页就是了，他们也不易极切实地用功，而且有时大打呵欠，或望着海水发呆。　　谁能容易脱却环境的引诱与包围呢？旅人们不管是有什么目的，离开了故国与亲戚、朋友，走上长途，说好听点是“乘风破浪”，其实谁的心是一块硬石头？不同的气候、不同的人群、水色不同的洋面、奇奇怪怪的各种言语，这已足够你感受的了，何况有泼剌惊跳的飞鱼，有呢喃轻飞的海燕，有热海上分外明的星星、月亮，清晨与黄昏后的霞光。如果你是个诗人，这自然界的情形准可给你添上不少的材料。每隔三五天，有时需长至八天，才到一个码头，更换更换你的眼界。　　这并非寂寞的旅行，天天有新的希望与变化多趣的观感，然而也因为这全是动的生活，便不容易平静。你若是个书呆子，必要在船上“手不释卷”；考究你的天文、地理，或要精心研究什么政治、经济与哲理的大问题，包管你准得害脑子痛；准会使你饮食减少精神疲怠。……至少我个人是有这样的经验。再说到提笔写文，只可在清早起来抽空，甲板上阳光还没有罩满，吸烟室中一两个侍役正在收拾桌椅的时候，你如有文思倒可写点片段的游记、日记或信件。其他的时间*相宜于谈话、吸烟、打扑克、听戏片子。毒热的午间，不管海上是怎样的平安，一阵阵的倦意袭来，直想躺着，什么事都不愿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