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脱俗的鸟

你也许觉得，一个饱受折磨的人不会也不可能心情愉悦，而是常常陷入忧郁或痛苦的情绪。她很早便掌握了应对自己的生活、应对各方各面的办法。随着年岁增长，她几乎无所畏惧，这点显而易见。也许，她只怕马，以及自己难以名状的某种东西，某个陌生且危险的、不属于这世界的幽灵。
她不怕导致哥哥威廉在三岁时被夺走性命的某种热病，那时她尚未出生。在她看来，他命该如此，这与她无关。
她不怕蛇，连毒蛇都不怕，她相信，只要自己不碰那些蛇，它们就不会咬她。蚊子也不会咬她，尽管她并未采取任何防蚊措施，至于个中原因，只有蚊子自己知道。
她不怕鸡，人们口中的鸡很笨，她却觉得它们精明得让人忍俊不禁。她也不怕猪，虽然它们总是很恐慌——这种恐慌频繁出现，很突然、很混乱，又很奇怪，像是精心组织过一样，且异常喧闹——一开始她觉得害怕，可后来又觉得很好笑。这种恐慌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奶牛显然不会威胁到任何人，除非你去恐吓它们的幼崽。公牛被单独关在一小片草地里，非常安全。
她不怕夜晚时分在旷野中嚎叫的郊狼，也不怕偶或在森林深处吼叫的黑豹。她喜欢跪坐在敞开的窗前，聆听郊狼的嚎叫，猜想它们在对彼此嚎叫着什么，这些嚎叫对它们来说又有何含义。她不介意它们把老鼠、兔子和松鼠撕成碎片，不介意它们追逐那些刚出生的小鹿。她也不介意黑豹有时叼走刚出生的牛犊。她以前莫名害怕某种无名的野兽——某种我们觉得是虚构出来的生物——因为她曾在夜里听到这种生物在房子附近发出隆隆声响，当时的她简直吓坏了。
她不怕夜里一直尖叫的猫头鹰，不怕在林子里散步时可能会突然碰到的猪，也不怕那些偶尔游荡在牧场上的野狗——大家都觉得它们比郊狼、黑豹和熊更可怕，因为它们不惧怕人类。她不怕狂暴的浣熊和狐狸，也不怕她父亲的枪支——一支10铅径的霰弹猎枪，另一支是温彻斯特步枪。她不怕用来砍掉鸡脑袋的短柄小斧，不怕用来屠猪的长刀，不怕用来宰杀偶尔捕获的鹿和剥皮的小刀，也不怕用来锯这些动物的骨头的锯子。她不怕那只用来烧水洗脏衣服、在院子里做肥皂的黑色大水壶——小的时候，人们告诫她要远离这只壶。她不怕地狱，虽然巡回传教的牧师曾警告人们地狱的确存在，她还是不怕那永不熄灭的烈火，也不怕恶魔，甚至是魔王本尊。在脑海中想象这一切时，她觉得很滑稽。小时候的简连镇上都很少去，她难以想象横穿全国是怎么回事、地下世界又是怎么回事，自然也无法想象下地狱是怎么回事。
她不怕风暴天出现在昏暗的、如胆汁般墨绿的天空中的旋风，这些旋风折断橡树的枝干，掀翻松树的树冠，让房屋与廊台的铁皮屋顶“砰”的一声猛然裂开，发出呻吟似的声音，在屋顶边缘向上弯折。她不怕把铁皮砸出坑来的冰雹，这冰雹如铅弹、似雨点般落下。她不怕闪电，这闪电将整棵树劈开，任其烧焦的残骸在潮湿的焦土里闷烧。她也不怕上帝，上帝既狡猾又靠不住，不知是仁爱多过愤怒，还是愤怒多过仁爱，抑或两者不分上下，可他又充满好奇心，把自己变得很脆弱，并化身为迷人却也让人痛苦的耶稣，混迹在像她这样的凡人中。
她害怕马，因为当它们猛地抬头望天、转动眼珠时，她猜想它们比她更清楚，在空中，在这个无法逃避的物质世界中，到底有些什么可怕的东西。她不怕骡子，父亲曾向她解释，骡子比马聪明，它们的行为比马好预测；后来她得知骡子没有后代，这深得她意。年岁尚小时，出于某种原因，她很怕静止的水域，她觉得它们深不见底，是父亲治好了她的这个心病。他带她去家里的池塘钓鱼，哄她下水去凉快一下，去安心地感受水下的泥泞土壤。即便如此，她也一直没有学会游泳。
母亲更像一个谜团，而非一种威胁，她常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可看起来，惹她生气的更像是她体内的某种存在，而非他人。简学会了忍受那些刺耳且恶毒的话，它们只是掠过她身旁的一阵令人讨厌的微风，这世上的风多种多样，风势也各异，但对于生活而言，它们只是过眼云烟，没有任何影响。
失禁让她苦恼，她讨厌这一点，并希望自己长大后不再失禁，可她*终明白，不论它多么令人讨厌，它都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她决定尽自己*大的努力，像其他女孩那样去生活；无法做到这一点时，她又顺势调整自己的生活，使之适应具体的情况。所以，她不怕自己的奇怪之处，哪怕在成长过程中，她越发觉得自己很奇怪，对这种奇怪之处的认识也越发深刻。
*终，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个身形瘦弱、有着一头深色黑发和一双蓝色眼睛的女孩的美会有所变化，她会变得更加美丽。从外表上看，这些变化表明她与众不同、自食其力；与此同时，这些变化也向世人展示了一些潜在的含义：她坚如磐石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连自身的意志也无法动摇这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