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象贵州系列丛书:瓤耶之心

鹰扑打双翅紧抓蓝天，一扣一放，划过弧线。卓玺彦想到自己百发百中的回旋标。嵩丐峡谷的劲风自脚底向上奔涌，袭过脸颊，发出有规律的“呼—呼—”声。躺在草地上的卓玺彦向左侧偏过脸，仰望身边合膝而坐的女孩。女孩轻闭双眸，两手举在嘴边，用哇哼哇哆树宽阔的叶片吹奏一曲古老的歌。女孩肌肤晒成棕色，有一头齐肩黑发和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卓玺彦眼中，女孩如此独特，只消瞥一眼，就感到心底莫名的兴奋与躁动。 女孩叫嘎赛咏，她将叶片别回右耳后，对卓玺彦俏皮地笑笑。 “鹰飞远了呢。”她手搭凉棚望向天际，云朵一点点向东爬行，不慌不忙。 “风向有变，小月也该回了。”卓玺彦从柔软的草地上跳起来。扑面而来的气流混杂着不安与焦躁，他仔细倾听着。 “来了！”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悬崖下直冲而出。 这只怪兽通体覆盖着柔软的白色羽毛，乍一看会让人误以为是放大了若干倍的天鹅。但羽翼对折处时隐时现的利爪，细长脖子末端坚硬骇人的翠绿色巨喙，滚圆身躯后端粗短结实的尾巴，以及暗黄色的瞳孔和两排锋利的牙齿，更像是太古时代的飞龙。这种兼具优雅与凶猛的野兽名为碧果，是自人类诞生时便翱翔于蓝天的古老物种。 眼前这头碧果振动庞大的双翅，一口气冲到卓玺彦与嘎赛咏的头顶，在云层间穿出两三个巨大的空洞，然后向两人俯冲而下。怪兽双翅下激起的凌乱气流让两个人类俯下身来。卓玺彦脚边的草呈逆时针倒伏，发出恐惧的痉挛。就在怪兽大张的绿喙要咬断卓玺彦脖子的一刻，一切突然复归宁静。碧果以令人意想不到的轻盈稳稳着陆到草地上。 “小月！”卓玺彦喊一声，跑上前去。 “五哥。”从碧果背部传来清脆又略带点儿撒娇的声音，一个小巧的女孩正敏捷地跳下兽鞍。与嘎赛咏不同，新来的这个女孩将一头黑亮的长发盘在脑后，头上戴着闪闪发亮的金属盔具，皮肤白皙，脸色则总是苍白得像冬季清晨的阳光。女孩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当她用这双鹰眼不满地打量嘎赛咏时，甚至能让周围的空气凝结。“那些不明身份的人今天又慢慢沿着河岸前进了六百多里。” 卓玺彦隐隐觉察到妹妹波德月对嘎赛咏的敌意，连忙转移话题：“昨天前哨的人已经用约定的号音警告过这些冒失的入侵者，没想到他们竟然置若罔闻。” “要通知父王和大哥他们吗？” 卓玺彦笑了：“不必，先让我亲自去探查一下，再做决定。” 波德月点头，灵巧地跃上碧果后背。卓玺彦取下别在自己脑后的哇哼哇哆树叶，吹响洪亮单调的曲子。嘎赛咏也做了相同的事。 三人凝望身后密林遍布的层层青山。不久前，那儿还充盈着山雀的喧嚣，此刻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接着一股巨大而沉重的风，从山洼深处有节奏地刮过来，一阵一阵，越来越强。 “唰唰”两声，从绿树间冲出两朵白云，不，白云可没有如此大的震慑力。迎面而来的，是另外两只碧果。体型略大、有着深绿色硬喙的碧果精确地直接落到卓玺彦身旁。另一只体型较小、喙呈海绿色的碧果则先在嘎赛咏头顶盘旋了半圈，才轻巧地落在她左侧。嘎赛咏疼爱地抚摸着自己坐骑脖颈处柔软的羽毛。 三人在各自的碧果背上前屈身体，伸出双臂环抱住巨兽的脖子根。三只碧果同时腾空而起，冲入云霄，再并肩俯冲向峡谷。 峡谷两岸是陡峭的深褐色岩壁，寸草不生，庄严肃穆。卓玺彦低头望去，悬着的双腿下，褐色愈发深沉，在谷底几近纯黑。偏是这一片黑暗中，由上至下有一丝白线贯穿，如同蚕丝悬于深色的帷幕间，这便是奔流不息的三岔河。 风在耳边催促，低吼，卓玺彦眯缝起双眼，感受着碧果有力的双翅在一起一伏中轻轻擦过后背的稳定节拍。 “快到了！”嘎赛咏突然从左侧出现，在风中冲这边大喊。她有着大多数人所无法企及的猎人直觉。在碧果的又一次振翅之后，卓玺彦也感到前方风中传来的杀气。他熟练地操纵碧果脖颈的偏斜程度，让怪兽向上疾飞到云层间掩藏。三人现在盘旋于云朵之间，向下张望。 终于看见了。在蚕丝起毛一般的河岸边，那如同蚜虫一样密密麻麻的一团移动的暗影。 “起码有七百余人。”卓玺彦皱起眉头。 “那真的是人吗？如果是人，不可能听不懂号角的警告，这可是所有部族约定好的语言。”波德月出现在右侧，一脸严肃。 “如果这帮家伙是故意不理睬号角的话，就可以断定是有意入侵了。”嘎赛咏微微笑着打量下方，“从移动速度来看，不像是兽类。” 波德月面露不满，但也赞同嘎赛咏的说法。 “若是等他们移动到三岔口，未免离我们的城镇太近。五哥，怎么办？”她转头问。 “我下去看个清楚再说。”卓玺彦夹住双腿，碧果低吼一声，快速冲下云层。两个女孩同时倒抽一口气。 “太冒失了！”波德月大喊，嘎赛咏则在一旁苦笑。 碧果一路向下，几乎像是从高空垂直坠落，离谷底越来越近。现在卓玺彦看得一清二楚，河岸边快速行进着的，正是一群全副武装的人。他们个个从头到脚包覆黑色布装，脸上戴有恐怖的妖怪造型面具，背上背着水牛皮缝制的包裹，正聚精会神向前赶路。他们中间也有人手执象征部落标志的草标，但并没有举起来。看来，他们的确正在秘密完成某个不可告人的任务。 卓玺彦定睛细看，想要分辨出那草标用了何种花草，代表的是哪一个部族。就在这时，一股急速的乱流从左耳根刮过，他下意识侧身贴到碧果背部。原来，下面的黑衣部队已经发现了这位空中来客，正弯弓搭箭准备着欢迎仪式。 “走！”卓玺彦立即调转兽头，轻轻一拍，碧果仿佛能听懂主人的话语，蛇形盘旋着快速升起。下方，一只只黑箭紧追而来。 卓玺彦灵巧地控制碧果左右晃动摆脱箭雨。乱箭密密麻麻插到两岸光秃秃的悬崖上，石壁仿佛一瞬间长满黑色的草。 一只异常快速的箭眼看着直逼卓玺彦后背，一瞬间，箭就像自己改变了主意，在空中缓缓转个身，倒栽下去。卓玺彦知道，自己已经飞到足够安全的高度。现在向下望，那团黑影仿佛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正沿着河岸扩散、分开，以躲避自己射出后掉下的箭。卓玺彦飞回云层之上。 “没事吧？”波德月立即迎上前。 “他们的攻击性很强。”卓玺彦喘息甫定，取下右耳后的绿叶，“我们汇合各自的队伍，就在此处俘虏他们。” “你看清他们是哪里的人了没？”嘎赛咏担心地问。 “没有，不过……”卓玺彦的话语变成呢喃。不，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那个部族的队伍，但，怎么可能呢？一切等到活捉了这帮人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峡谷间回荡起单调的叶片之曲，忽长忽短，却异常清晰。声音仿若利刃，毫不费劲地穿透坚硬的岩石。起初，山谷似乎回应了这曲子，回音一阵一阵如同涟漪四散开。仔细听才发现，每一波回声的音色都有些微差异。这不是山谷在回响，而是卓玺彦下属队伍的成员们听到信号后的回应。 只过了片刻，河岸边那团黑影还没来得及挪动出视线，云层之上，一只只碧果已经从四面八方飞过来，一共有三十几只，每一只背上都坐着两名精干的战士。其中一人负责掌控巨兽，另一个则武装有标枪、弓箭和飞刀，是主要战力。卓玺彦、嘎赛咏和波德月召唤各自的属下到来，众人很快拟定了作战方案。 “我们先进行**波攻击，跟我来。”卓玺彦一挥手，率先驾着碧果一个鹞子翻身扎下峡谷。他身后，队友们两两一排紧紧跟进。整个队伍以卓玺彦为首，进入峡谷后散开，摆出大雁飞行时常见的人字形，飞快冲向河岸边鬼鬼祟祟的入侵者。 “注意不要飞得太低，不要飞到河面上！”卓玺彦回头大声叮嘱。“呼”的一声，一支黑箭擦着碧果坚硬的喙部飞过，河岸边的黑衣人注意到空中的威胁，再一次摆好架势予以回击。 “尽量用碧果的腹部当挡箭牌。”卓玺彦指挥队伍在乱箭中回旋运动，一点一点降低高度。每一只碧果的腹部都装备了结实的藤甲，再尖锐的箭头都难以戳穿。碧果挥动巨大羽翼，将周遭的箭结结实实地扇回地面。 河岸边的黑衣人们又有了新的战术，一些人高举盾牌进行掩护，另一些人则摘下背包摸索着什么。 “提防他们的诡计。”卓玺彦趁机带领突击队又俯冲了数十丈。正在这时，黑衣人发起新一轮攻势：一团一团带着烈焰的铁环快速飞向卓玺彦的队伍，一只碧果来不及躲闪，右翼被切出一道伤口。受伤的碧果惨叫一声，打着圈向下坠落，墨绿色的血液一路溅到黑色的崖壁上。卓玺彦和另一名碧果骑士赶紧俯冲，和坠落的碧果保持平行下降。骑在受伤碧果背上的两位战士一左一右灵巧地爬到旁边的碧果背上，三头碧果相互扶持着重新开始上升。 “小心火环，远离河面。”卓玺彦话音未落，一只明亮的火环已近在眼前，他连忙向后仰卧进行躲避。火环击打在岩壁上，又反弹回来。这次卓玺彦胸有成竹，飞起一支矛，正好将火环击落。周围的碧果骑士纷纷效仿，一时间长矛与火环在空中碰撞出绚丽的火花，铿锵之声响彻山谷。大部分火环和长矛在短暂的交火之后，有气无力地落入静静流淌的三岔河中。 碧果突击队渐渐逼近陆上的黑衣人大队。虽然敌方戴着面具，但面具掩饰不住他们的惊恐。卓玺彦认为时机已到，吹响叶片。眼看碧果群就要砸到自己头上，黑衣人们突然高举长矛。但卓玺彦优秀的骑乘技艺让碧果小队刚好高于矛的攻击长度。就在交战双方都能看清彼此眼珠的这一刹那，卓玺彦猛一挥手，一个状如椰果的黑色东西落到黑衣人队伍中间。碧果突击队的战士们也展开攻势，将椰果状的东西向河岸边的人群扔去。 “撤离！”卓玺彦使劲将碧果的脖颈向后一扳，碧果长啸着冲向空中。就在十来只碧果飞快脱离战场之时，黑色的东西在黑衣人的队伍间迸开。黑色包裹里装着卓玺彦部族培育的花腰蜂蜂窝，这些花腰蜂体内寄宿着一种名叫偌琪亨的小虫，只要被这样的蜂扎上一下，可以昏迷数个小时。黑衣人群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少人应声倒地。 已经飞到高空的卓玺彦满意地点点头，摘下叶片吹响新的曲调。听到信号的嘎赛咏和波德月立即带领各自的小队飞向河岸战场，此时的敌人已经丧失了大部分战斗力，碧果小队两两之间张开一面用玛许玛项藤编织的结实大网，准备将敌方统统活捉。 陷入绝境的黑衣人们仰头看到从一线天降下的黑压压的大网，哇哇怪叫着，纷纷拖着昏迷的同伴跳入河中逃命。前几张网扑了空。 “直接从水面上网住他们吧。”波德月准备向河面飞去，嘎赛咏突然驾着碧果横挡在前。 “你干什么？”波德月生气地喊，嘎赛咏摇摇头。 “赶快带着我们的人飞离这里。”她镇静地命令，“三岔河里有奇怪的动静，卓玺彦也吩咐过我们不可靠近河面的。” 话音刚落，底下传来惨叫声。 “看那里。”波德月手指着的河面，一团深红色的波浪逐渐扩散。 “哇！”又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沉入浑浊的河水中。少顷，他消失的地方泛起一片鲜红。 “河底有什么东西，非常庞大的东西！”嘎赛咏眯起眼，一颗冷汗从额前流下。虽然嵩丐峡谷是部族的领地，但之前每次均是乘骑碧果往返其间，而且大人们都一再叮嘱不要过分靠近河面，却对河中的怪兽讳莫如深。 “别看了，我们*好赶紧撤离！”波德月厉声打断嘎赛咏的思索，两人相互点头，带着队伍飞快向峡谷口退去。就在这时，谷底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啸。 嘎赛咏还是**次听见如此奇怪的叫声：它有狮子咆哮那么响亮，却像丧夫的寡妇夜啼一般哀伤。嘎赛咏不由打了个寒噤。 迎面赶来的卓玺彦正欲询问作战的结果，波德月突然大叫一声。 “看，那是什么？” 即使在如此高的距离，从三岔河中窜出的庞然巨兽依然清晰可辨。这头怪兽让人想到已经绝迹抑或根本不曾存在过的神龙，但它的头上没有巨大的鹿角和虬须，取而代之的是类似鱼鳍的巨大扇形鳃盖，一开一合。怪兽的皮肤光滑，呈乌黑色，有一团一团暗红色圆斑。它的嘴里有两排交错排列的利齿，眼睛有盘子那么大，是一团浑浊的粉色，没有眼睑和眼皮。怪物直竖起身体，头高及峡谷一半的位置，相比之下，藏匿于河底的另外大半截身体应该更加壮硕。这头只应出现在传说中的怪兽仅仅露出河面停留了几秒，又一头扎入河中，水花将黑衣人们残破的尸体抛砸到两岸的岩壁上。 空中的碧果骑手们瞠目结舌，只能惊恐地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河面复归平静后，除了撒满两岸的血肉尸骨外，整个峡谷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又恢复了亘古不变的肃穆。 良久，卓玺彦才缓缓开口。 “虹咙，这是那怪兽的名字。我曾在父王库房的图志中见过这凶兽。上古时期，相传我们的祖先吒牧与雷公大战而失败，雷公一怒之下引发大洪水灭绝了人类，这怪兽就是自那洪 水中诞生。” “看来我们暂时不要飞到谷底为好，那些入侵者恐怕已经不留一个活口，想要活捉是不可行了。”嘎赛咏瞥一眼下方，摇摇头。“还是先回去向亚鲁王汇报这里的事情为好。” “你说得对。不过，”卓玺彦举起右手，其中握着的，是黑衣人使用的那种危险的火环，“我在回程途中捡拾到这个。” 嘎赛咏和波德月凑上前来。火环在三人手中传递。 “这里有一个刻印。”波德月突然说。 火环的边缘成锯齿状打磨得异常锋利，环身有一个纹饰，是一头异兽：看上去像长着双角的虎，眼睛却如同蛇眼，只有一条缝。 “这个应该是黑衣人部族的标志。”嘎赛咏喃喃自语，“这又是什么奇怪的动物，怎么了？”她抬头，看到卓玺彦与波德月两兄妹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这怪兽是呐迪。”卓玺彦慢吞吞地答道，显得极其困惑，“据我所知，只有一个部族的王使用呐迪作为族群象征。” “到底是谁？”嘎赛咏催促道，隐隐感到不安。 “我父亚鲁王的四哥，赛霸王。”